法相宗與禪宗雖源出佛門一脈,然而,前者為有宗,后者為空宗,不僅僅同美相妒而已。
在東土,少林寺是禪宗祖庭,大慈恩寺乃法相宗的祖庭。禪宗乃達摩祖師創立,傳至六祖以后,一花五葉,又分為溈仰宗、臨濟宗、曹洞宗、法眼宗、云門宗,儼然為東土佛門第一大宗。而法相宗乃唐玄奘師徒創立,因道場設在大慈恩寺,又稱為慈恩宗。法相宗雖然沒有禪宗那么源遠流長,但因為唐玄奘西游的淵源,大慈恩寺與天竺諸佛寺,特別是那爛陀寺交往極為頻繁。這百多年來,那爛陀寺藏經號稱九百萬卷,法相宗弟子幾乎全部謄寫了副本運回大慈恩寺。若論藏文典籍之豐富,大慈恩寺在東土世界可謂一枝獨秀。
在佛門諸宗之中,法相宗與朝廷的關系也最為緊密。法相宗祖師,唐玄奘自稱“畢生行道,盡忠報國”,因此,被唐皇尊為“法門之領袖”。玄奘之后,法相宗經過了一段衰敗,夏國將長安立為東都,境內各地建立宗教裁判所,該宗很快又在關西復興。法相宗以邏輯嚴密而著稱,得意弟子大都精通漢、梵語、大食、波斯等多種文字,與人論辯,往往旁征博引。宗教裁判最講究之有據,法相宗在唇槍舌戰中往往能脫穎而出。禪宗弟子雖以機變見長,但在宗教裁判所中的往往相形見絀。所以,大慈恩寺也被信眾奉為東土第一佛寺。
慧真法師多次在關東開設道場,雖然舌燦蓮花,卻始終不能完全折服禪宗諸高僧。如今少林有傾覆之危,卻要法相唯識宗的高僧來解難,眾僧人心中難免不是滋味。慧真法師不僅是法相宗的大德,而且還是夏國宗教裁判所的長老,這個身份若在關東,那也類似國師高位了。而在關西,慧真法師的影響力也不僅僅局限在佛門而已。
一直閉目的惠能方丈睜開眼睛,沉聲道:“請慧真法師到方丈室相見。”
方丈室,一丈見方之意。《維摩詰經》載,維摩詰居士身為菩薩,其臥室一丈見方,但能廣容大眾。這方丈之室若在俗世便是一間陋室,然而,寺廟僧侶苦修佛法,普通僧人只能共居一室,唯有高僧大德才能如別室而居。哪怕官軍陳兵少室山下,空有兩宗僧人相遇,一番唇槍舌劍總是少不了的。惠能方丈讓慧真和尚到方丈室說話,倒不是自矜身份,而是考慮到大殿里人多嘴雜,慧真和尚必然有許多話不宜宣諸于眾,萬一有兩三個不遜之徒當場與慧真和尚爭論起來的話,只怕會葬送了整個寺廟道場。
慧真和尚雖然大名鼎鼎,但其實也其貌不揚,披著一件粗布袈裟,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會以為這只是一個的掃地老僧而已。當他走進大雄寶殿時,少林寺僧人不管相識與否,無論好惡如何,全都起身合十為禮,慧真法師亦合十還禮,方丈弟子在前面帶路,沒有為慧真法師引見大雄寶殿內的僧人,也沒有停留寒暄,徑直穿過了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中,眾多高僧只能目送望著慧真法師,直入后面的方丈禪室。
弟子送到禪室門口,慧真推門而入。這兩個佛門高僧,一在關西,一在關東,從未謀面,卻仿佛舊識。慧真和尚打量了一下禪室的布置,只見四壁蕭然,室內除了經文數卷,茶具一套之外,再無別物,不禁笑道:“久聞師兄持戒精嚴,今日一見,果然非是虛。”
他這話并非無端而,夏國宗教裁判所最重的教法,慧真和尚在佛門中也最重戒律著稱。然而,關東空宗中卻有不少佛門敗類,不但戒律松弛嚴,而且以逞口舌之利曲解佛法為用。遠有唐朝之時,武則天大殺李氏宗室,便空宗僧侶為其辯稱菩薩殺害父母。這些行徑,都為慧真和尚所深惡痛絕。他在關西便聽說,少林寺有僧侶不守戒律,不但飲酒吃肉,還自稱“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此時見惠能方丈居所清苦自奉,想來是個能持戒的僧人,心中對他的觀感也好了許多。
慧真和尚語中雖有贊賞之意,聽在惠能方丈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惠能環顧室內,合十道,“大師著相了。”他神情如常,語調平和,仿佛這是某個平常日子,在方丈室接待一名慕名前來參禪談佛的高僧大德一般。這番鎮定功夫,慧真和尚心中也暗暗點頭,直道:“惠能方丈,夏國大兵陳兵山下,稍有不慎,便是一場法難,貧僧此來不為空有兩宗之爭,而是勸說方丈,勿以禪宗一脈祖庭為賭注,試探朝廷用兵推行‘贖買均田法’的決心。”
“空即是有,有即是空,何來空有之爭。”惠能答道,“老衲還是以為空宗略勝一籌。”
慧真和尚本是脾氣極好的人,此時也忍不住要跳腳大罵。他連夜驅馳數百里前來挽回局面,少林方丈居然一副不疼不癢,顧左右而他的做派,著實令人不能忍受。就在慧真和尚幾乎忍不住脾氣的時候,惠能方丈總算觸及正題:“師兄念在同為佛門一脈,少林上下同感大德。不過,師兄的覺得,此番陳兵少室山下,是要夏國要脅迫我少林順服,還是真的要搶奪寺產?如果少林不交出田契,難道他們真的會攻打山門嗎?”
“如果不交出田契,他們絕對會動手。”
“洛陽府已經做了最壞準備,若少林全寺罹難,就從洛陽白馬寺請一批僧人過來,不過,真到了那個地步,少林就成了白馬寺的下院,少林禪宗一脈從此就真的斷了。”慧真語氣中帶著一絲精告之意,他途徑河中時,親眼見到所謂“千頭墳”,“遺尸谷”之類的地名,因此,少林僧人或許還會猜測朝廷不過是示威而已,而慧真絕不懷疑夏**隊動武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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