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佑抬起頭,雙目圓睜看著童貫,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只聽喉嚨里嚯嚯作響,什么話也說不出來,童貫正六神無主間,官家忽然一頭栽倒在了地上,連盛放的仙家玉液的玉碗都打翻在地了,渾身亂戰不止,片刻間就沒了聲息。
童貫心下大驚,壯著膽子湊近了去將官家扶起來,摸了摸鼻息和脈搏,竟然一絲也無,他頓時如同五雷轟頂一般,愣在了當地,口中不住喃喃道:“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過了好一陣,童貫的腦子方才從一片混沌中恢復了靈智,開始考慮起自己的得失來。沒有他的吩咐,普通小太監是絕不敢擅自打擾官家練氣的,就是蔡公相、梁師中、李邦彥這些寵臣,也要事先通報。官家暴斃身亡,頭一樁大事是查明兇手,這個責任自然要進獻丹藥的神保觀郭京來背,童貫在心底里已經把他凌遲一萬次了。第二樁大事比第一樁還重要,誰來繼承大位。本朝太祖沒有在身前立太子,卻因為突然身死,逆戾王趙光義編造金匱之盟謊,篡奪了朝政十一年,此后歷代官家鑒此教訓,皆在春秋正盛時早立太子,以備萬一之時,大位不被奸賊篡奪。現在的問題是,雖然朝中大臣幾乎人人皆知官家屬意三皇子趙杞繼承大統,但從朝廷制度來說,當由太子趙柯繼位。
思及此時,童貫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眼前忽然看到了無比強烈的亮光,忽然又渾身一顫,仿佛自己站在一個萬丈深淵的旁邊,他的手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
擁立三皇子,名不正不順,朝中清流必有非議,到頭來,必然是蔡公相挾多年之余威壓服眾臣而居功至偉。誰又會管雜家?新官家繼位,自然要換一批管事的公公,說不定還要讓雜家背點黑鍋。若擁立太子,看似行險,卻有著大義名分,只要太子接受了朝拜,便是名正順的皇帝,就是權傾朝野的蔡太師也無可奈何,近年來太子黨羽凋零殆盡,倘若雜家雪中送炭,施以援手,擁立大功可居第一,至少可保權勢不失。
童貫眼中轉過一絲凜然之色,暗暗下了決心,他輕輕將趙佑的尸身扶在龍榻上靠好,拜了一拜,然后轉身出了御書房,小心地關上房門,一邊嚴令各小太監不得入內打擾,一邊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命他們去召太子趙柯和參知政事趙質夫即刻進宮。然后,童貫便親自守在御書房的門口,惴惴不安地等待著這次賭博的結果。
太子趙柯自小舉止端方,沉默寡,不好聲色犬馬,不好女色,為士大夫所稱許,天下皆知其賢。所以趙佑縱然一直不喜他子不類父,卻顧慮天下士人清議,不好隨意廢之,只徐徐除其羽翼,漸漸讓朝臣和士人都明白了陛下易儲之心不可動搖,也就慢慢和太子疏遠。近年來,官家這安排已經有水到渠成之效,太子所居東宮除了灑掃宮人外,冷冷清清,稍微長眼一點的士人,都不敢再和太子來往。樞密副都承旨邵武偶爾還登門造訪,御史中丞秦檜已許久沒有到東宮來了。
“原以為秦檜是忠直之臣,誰知卻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趙柯背著雙手站在院中,望著滿地的凋零,渾身皆是蕭索寂寥,用不了幾天,只怕就有人跳出來上表要東宮易儲。“不知誰來領這個頭?蔡京這老賊么?”趙佑惡狠狠地想到,“不知他們編排些什么罪狀,好把孤圈禁一世。”
門外,家人匆匆而來,跪地秉報有宮中太監到了,太子趙柯渾身一震,心頭涌起不詳的的預感:“這一天來的這么快么?”就好像催死掙扎的人一樣,雖然百般不愿意面對,被廢的日子卻總是一步一步逼近,每一天都讓趙柯如坐針氈,讓他越來越沉默寡,郁郁寡歡,好像一個等著秋后問斬的囚徒一般,日日都受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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