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八月十五,趙行德一行是在河中的鄉村中度過的。大家伙兒歸心似箭,便沒有按照每天六十里一驛的成規行軍,而是經過驛站時畫個卯又繼續前行,緊著馬力趕路,只要在天黑左右找到宿營處便可,有時候一天行軍百多里。河中這地方到處都是農牧兼顧的,又是秋季,農戶院子外面,干草垛子堆得高高的,糧食和牧草都不缺。為了和家人早日團聚,自掏購買糧秣這點銀錢,行囊豐厚的承影營軍士,倒不是很在乎。
盡管經過百余年的移民屯墾,河中地的人煙還是比關中稀少得多,宿營的農莊主人是退役的軍士,但兩月前被征召出征了。這一家雖是殷實農戶,也沒有那么多房間容納百余人,軍士們便宿營在寬大的畜棚里,把馬匹拴在旁邊。王童登等人興致勃勃地談論起來,這回河中征召退役軍士,到底是不是要對羅姆蘇丹動手。
“看來這趟回來的不是時候,”王童登搖頭嘆道,“河中居然施行軍士倍召律,軍府擺明要大干一場。”他伸手展開行軍地圖,將油燈舉到上面,指著阿姆河西南方向道,“羅姆蘇丹和蘆眉國惡戰一場,正在休養生息,這時候給他一下子,倒也劃算。”
王童登所稱的軍士倍召律,乃是自開國朝便定下的成制。每個營隊都征召相當于本身數量的退役軍士,然后和現役的軍士對半混編,這便將每個營擴充為兩個營隊。每個軍也擴充為用統一軍號的兩個軍團。其中一個軍團,現役的將軍、校尉、百夫長這一套完整的指揮體系完全不變,退役軍士也很快就能適應軍營,立刻可以出征。而大將軍府則另外派遣權將軍和行軍司馬,對留在原地的另一個軍團進行整訓,如果前線失敗,這個軍隨時可以增援出征,或者留守保衛家園。如果戰事曠日持久,那么第二個軍團在出征之前,再次倍召軍士,如此不斷征召退役軍士,總共可以擴充出相當于常備軍數量五倍的軍隊。再打下去,就要動員團練軍,那也是說,夏國的國祚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所有人,包括老弱婦孺,都有可能上戰場了。
“對,路上的商人和驛站也這么說。”杜吹角湊過來道。他為躲過了一場大戰而暗自竊喜,而年輕的軍士則大多流露出來遺憾的神色。
“不一定吧,”趙行德遲疑道,“如此重大的軍情,行軍司斷不能在開戰之前,便鬧得沸沸揚揚。”承影營在蘆眉也曾多次執行過相助蠻族與羅斯國為難的分遣軍務,想起在鎮西堡中所看到加裝攻城炮的大船,他的目光從鎮西堡沿著海岸向北,緩緩移到了那條大河的河口,沿著河流往上,便是羅斯國的都城。
趙行德剛聽說軍士倍召律時,曾經以為這樣的動員仿佛添油似的,但當他熟悉軍隊的運轉之后,便不再感到奇怪。因為即使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動員出遠遠過常備軍數量的軍隊出來,后勤也無法支撐數目如此龐大的軍隊。倍增動員的不僅僅是軍士人數,對府庫來說,軍餉,軍需物資,騾馬數量等負擔全都增加過一倍,在動員的時候,國家平常積蓄下來的財富便如流水一般使用出去。這還不算將龐大的軍隊和相應的軍需物資運送到戰場前沿,戰爭中不計其數的損耗和補充等等。總而之,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夏國都不會隨意虛耗國力,而盡可能保證出征軍隊的質量。而當戰爭深入夏國國境之內時,五府所考慮的就不是倍召軍士律,而是軍士總征召律和團練總征召律了。其中軍士倍召律需要護國府大多數同意,軍士總征召律必須由護國府和柱國府大多數同意才能施行,而團練總征召律必須柱國府大多數和被征召各州的護民官同意才行。
軍士們議論得正熱鬧,農莊的女主人孟王氏帶著兩個兒女過來招待,兒子孟斌大約十四五歲,女兒孟嬌十八歲了。雖然河中女兒家不比中原那般拘謹,驟然見到這么多青年軍士,帶著一股不勝嬌羞的韻味。王童登頻頻偷眼瞧她。孟王氏一邊熱情地為這些年輕的軍官端上熱騰騰的肉湯,一邊絮絮叨叨道:“我那當家的,也不知道過年的時候能不能回來。”褐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憂慮。趙行德從懷里掏出一枚蘆眉的銀幣送給那幫忙的少年。隨口笑道:“瞧這兒女雙全,孟家嫂子真是有福氣。”
“菩薩保佑,”孟王氏又從藤籃子取出幾十個圓面餅推在桌子中間,里面裹著糖心,便是月餅了。她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能把這三個娃娃拉扯成人。”這里地廣人稀,氣候有時又很惡劣,孩子生了病往往難以及時延醫診治。她總共生了七個孩子,四個因為疫病等各種原因而夭折,養大的除了這兩個外,就還只有一個七歲的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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