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琳參加保研夏令營的那一天,陳逸從上海出發,飛往波士頓。
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刑法,選擇留在q大。
夏令營在京郊的酒店舉辦,她提前一天就過來了,甚至來不及送他離開北京。
她感謝這場夏令營,幫她做了決定。
否則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去送他。
她經歷過太多的分別。
與父親分別。
與兒時的玩伴分別。
與生她養她的土地分別。
上了大學,與外婆分別。
可所有的分別都是被動的,那樣猝不及防,沒有一點準備。
沒有含淚相送,也沒有互訴衷腸。
而與陳逸的分別,卻是一場計劃已久的分別。
她做足了心理準備,在抵死糾纏的事后,她也曾久久坐在書桌前,提筆想寫下什么。
為分別留下只片語。
寫寫刪刪,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給他留下。
沒有含淚相送,也沒有互訴衷腸。
和以往每一次的分別似乎沒有區別。
收到他落地消息的時候,她剛上完研討課。
走出酒店,霞光四溢,滿城錦繡。
可她心里空落落的,感覺站立的這片土地和整座城市的空氣都因為他的離開而變得沒那么特別了。
夏令營結束沒幾天,結果也就出來了。
沒什么疑問,張若琳順利錄取,安心開始暑期實習。
陳逸則剛剛安頓好,準備開學。
兩人也開始習慣一整個白晝的時差,消息常常隔天才能回復。
就像是隱秘的暗號。
剛開始確實難捱些,待一切步入正軌后,時間就似摁了快捷鍵,日日飛進。
他們會經常分享晴空和星夜。
波士頓與北京氣候相當,張若琳偶爾也覺得,他們仿佛還在同一座城市。
當銀杏葉鋪滿校園時,查爾斯河畔的高樹也染上了金黃。
當北京街頭巷尾豎起高高的圣誕樹,波士頓街頭也全是喬裝打扮的圣誕老人。
當紫禁城內白雪紛飛一夜夢回北平,波士頓后灣區也一派肅殺冷清。
張若琳把這些圖片都拼在一起,標注日期,存爆了手機內存。
陳逸的朋友圈更新得格外勤快。
她在朋友圈炫耀又長高了一厘米。
他的朋友圈也發了一張體檢報告單。哦,他188呢。
男生有不在意身高的嗎,沒有!
她在朋友圈吐槽辯題奇葩。
他就會在朋友圈發他作為對方辯友的話,會提的論點。
不就是模辯嗎,他遠程也可以參與!
她在朋友圈轉發展會宣傳。
他就會在朋友圈發幾張他在論壇發的照片。
她忙,他也忙,一起樂觀積極,一起風生水起。
……
但這些,別人都看不見。
在別人首頁消失了的陳逸,在她的首頁頻繁蹦跶。
生活狀態所思所想,只一人知。
每每猝不及防刷到,都令她反復心動——
這隱秘而驕傲的“忠貞”啊。
每一個節日,她都會收到大洋彼岸寄來的禮物。
雖然她都知道是什么,但每次開箱都還是期待不已。
宿舍的姐妹們也每次圍觀。孫曉菲還會特地打聽,又是什么國內沒上的新款。
每次都是裙子,每次都是不同的裙子。
大一時她從來不穿裙子。
如今一件件掛滿了衣柜。
如此,張若琳幾乎每天都穿裙子。
即便是大雪紛飛的冬日,她厚重的羽絨服和呢子大衣下,仍是各種材質的裙子。
裙子很適合她,襯得她整個人高挑又有氣韻。
就連她的準導師高瑩教授都時常夸贊她穿得好看。
一開學,她就忙著準備司法考試,緊接著就是交接社團和協會的工作,開始籌備畢業論文選題,片刻都沒清閑過。
然后最大的事就是給高瑩教授打下手。
高瑩已經兩年沒帶研究生,她的博士生回家生孩子去了,在做的課題就落在了一個人身上。
張若琳感覺亞歷山大,如果自己是高瑩,助手從博士生降級到本科生,大概會氣死。
得虧高瑩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對她進度稍緩也表示理解。
只不過張若琳最是受不得他人恩惠,高瑩越理解,她就越覺得是自己拖了后腿,過年也沒回去,留在學校啃論文。
但相比身邊其他人,她的狀態就是完完整整的學生,暫時不需要過度到社會人。
路苔苔不打算繼續升學,她認為自己的性格不適合做個打工人,只能回家繼承家業,于是在勤勤懇懇考幼兒教師資格證……
鄭淑儀和杜弘毅都準備出國留學,可兩人在國家的選擇上出現了分歧,鄭淑儀打算跨專業考經濟類,先去讀預科,首選美國,而杜弘毅因為父母都在德國留過學,也有親戚在,所以首選是德國。兩個人因此已經冷戰許久。
孫曉菲已然是個有頭有臉的網紅了,在杭州買了套房,工作室也已經弄得差不多,等畢了業就去杭州發展,她還給張若琳帶來一個消息:q大的快遞站點已經易主了,老板不是陳逸了。她是去談快遞合作的時候發現的。
可這……
張若琳其實并不知道。
想想這破快遞站已經讓她不爽很多回了,她也沒藏著掖著,在微信給陳逸留我聽說快遞站你轉給別人了?
陳逸第二天才回復,也只是一個“嗯”字。
她又問:我什么都不知道,開我也不知道,賣了我還不知道,當年我還想投資來著,不過聽說你有別的投資人,就算了。
陳逸又過了一天才回:你想知道?
張若琳:當然了!
陳逸:這么早就開始打聽夫妻共同財產了?
張若琳:……
陳逸沒有再回她了。
話題又被這樣草草揭過,她很是不爽,卻又覺得正在異國戀,不要因為丁點小事鬧矛盾,時間長了雙方都會疲憊,于是也不打算再給自己添堵,沒多久就給忙忘了。
忘著忘著,連自己的生日也不記得了。
下午接到路苔苔電話的時候,她還懵了下。
怎么猝不及防就22歲了?
這可真恐怖!
她匆忙趕回寢室,里邊熱鬧極了,路苔苔和鄭淑儀都在化妝,孫曉菲也回來了,正對她們的化妝手法指指點點。
四個人盛裝打扮出了門,走在校道上回頭率十足。
在校門口排隊買奶茶的時候,張若琳和孫曉菲被男生搭訕了,一問之下,一個大二的,一個大一的。
也是,他們都大四了,目之所及,都是弟弟。
她倆今天都是比較御姐的打扮,孫曉菲不用說,每根頭發絲都透著精致女人韻味。
張若琳呢子大衣里一襲掐腰長裙,頸脖長而雪白,高跟鞋一蹬直逼一米八。
路苔苔嘆氣:“可愛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鄭淑儀贊道:“學妹算什么,哪有學姐香。”
她們約在一家西餐廳,為了照顧張若琳的感受,一個也沒帶家屬。
一落座,孫曉菲好奇道:“這次陳逸送什么裙子了!”
張若琳一懵,他好像,沒送?
“還沒收到。”
約莫是快遞遲了,或者——
他忘了。
借著玩手機的空檔,她看了眼微信,他沒什么消息,上一條聊天記錄是三天前。
盡管知道他近日在忙著做模型,心里也免不了閃過絲絲失落。
“哼,男人不可靠,還是姐妹好。”孫曉菲開玩笑道。
張若琳:“你們不叫我,我真給忘記了,嗚嗚嗚,姐妹真好!”
孫曉菲:“唉,去了杭州就不知道多久才能見一面了。”
路苔苔:“離我很近啊。”
鄭淑儀:“得了吧,都在北京都見不著你幾回,大網紅。”
“唉……”
此起彼伏的嘆氣聲蔓延。
張若琳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大學四年下來,忙忙碌碌,極少特意花心思去經營友誼,比起其他人每周一逛街,放假一起旅游等等,她們宿舍除了一些節日的聚餐,平時很難聚齊,也沒有轟轟烈烈地吵過架來一次情感升華。可一旦聚在一起,就好似天天在一起似的,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話語間沒有一點隔閡。
大一入學逛桃李廣場參加百團大戰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如今就要各奔東西。
光陰如箭,歲月如梭。
老話多么透徹。
大家聊起大一時候的一些趣事。
鄭淑儀說:“那時候跟琳子不熟,覺得這個人好假!”
張若琳:“什么!”
鄭淑儀:“真的!就是那種,說不來的感覺,就不夠接地氣!”
張若琳驚訝:“我還不夠接地氣?我都土掉渣了。”
鄭淑儀:“不是這種地氣,怎么說呢?”
孫曉菲插嘴:“就是很高尚的感覺,一直那么積極樂觀,總是沖沖沖,加油加油再加油,努力努力再努力!好像別人都是庸人。”
“哈哈哈哈哈對對對!”鄭淑儀點頭如搗蒜。
孫曉菲:“大概是我們都做不到吧,覺得太正了,后來發現,這貨表現出來的正已經很克制了,她骨子里更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絕了,精辟!”
張若琳:“……”
這到底是不是夸。
路苔苔問:“你這話感覺還有后頭。”
鄭淑儀正色:“對,后來進了辯論隊就慢慢熟了嘛,感覺你談戀愛以后變得像個正常人了,雖然也還是那樣沖沖沖,但是好像有世俗的追求了,裝逼大佬跌入凡塵。”
張若琳:“……今晚我不想埋單了你們看著辦吧。”
鄭淑儀:“怎么還急眼了,你說你以前是不是假吧,我那時候撞見你和陳逸出去吃飯,你還跟我說,啊,沒有的事,如果和陳逸在一起我能吹一年,請你替我廣而告之的那種!”
張若琳:“我有嗎?”
鄭淑儀:“別耍賴,就有。”
張若琳:“行吧,我付錢還不行嗎?閉嘴吧你。”
那時確實,想都不敢想啊。
路苔苔忽然嘆氣,“為什么我們宿舍四個人,三個人找了土建的,怎么都得異地一年。集體異地?”
還真是。
建筑系五年本科,除非她們繼續留在北京,否則勢必要異地。
小胖本來是準備本科畢業出國的,因為路苔苔的關系,現在已經在準備考上海f大的研。
鄭淑儀更是惆悵:“我爸怎么也不讓我去德國,他媽怎么也不讓他去美國,就算他最后也去美國,我們大概率也不在一個城市,就算以后在一個城市,我先去一年,也很難受誒……”
“琳子,你和陳逸,怎么過來的?感覺你們連矛盾都沒有,你們會吵架嗎?”
額,好像不會。
他們連吵架的時間都沒有。
他也很少給她添堵,她倒是偶爾提奇奇怪怪的問題,但是他很擅長自我消化。
“一看她這絞盡腦汁的表情,就知道連吵架都沒有,這到底是什么適配度?”
孫曉菲:“那會不會很無聊?”
路苔苔:“對你這種三天一小作五天一大作來說,可能是有點無聊。”
孫曉菲嘆氣:“不過吧,對著陳逸那張臉,很難生氣吧?”
張若琳眼珠子提溜直轉,隨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很有道理,我怎么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這炫夫不自知的樣子惹得其他三人忍不住甩了白眼。
張若琳:“……”無辜。
路苔苔忽然賊兮兮地問:“分開這么久,是不是很想他啊,如果他忽然回來了,你會怎么樣?”
孫曉菲和鄭淑儀也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張若琳眼神空茫,在思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想念太深刻的時候,不敢懷抱奢望,免得實現不了心懷怨懟。
孫曉菲說:“這還用問,當然是撲倒,讓他把大半年的公糧交盡。”
張若琳:“……”
路苔苔:“……”
鄭淑儀:“……”
正朝著卡座走來的三位男士:“……”
孫曉菲和張若琳坐在背對著入口的一邊,并未察覺什么。
而正對著入口的路苔苔和鄭淑儀目瞪口呆,眼神警告。
孫曉菲并不在意,以為這兩個小百花被她了不得的金句嚇到了,決定再加把勁,補充道:“最好讓他后半年也彈盡糧絕。”
這……
寂靜,卡座一片寂靜,顯得原本安靜的西餐廳都熙攘了起來。
還是張若琳更敏感一些,順著路苔苔和鄭淑儀的視線看去。
她緩緩抬手,揉了揉眼睛,也顧不上帶著眼妝,又眨了眨眼。
她渾身都僵住了。
孫曉菲這才察覺不對勁,轉過身——
“臥槽!”
小胖、杜弘毅,還有陳逸。
讓這片牛排毒暈她吧,讓她暈一會兒!
一刻鐘后,三對情侶和一只縮頭烏龜在商場樓下分道揚鑣。
“不送了。”陳逸客氣道。
“不用送不用送。”
小胖和杜弘毅開著陳逸的車去接的機,本來打算聚一聚,可孫曉菲的頭搖成了撥浪鼓,路苔苔和鄭淑儀也不想繼續留下徒增尷尬,陳逸一句“改天再約”簡直就是救命稻草,幾乎每個人都點頭贊成。
張若琳跟著陳逸上了車。
系好安全帶她垂著頭,搓手指頭。
車子沒有啟動,陳逸目不轉睛地看著副駕駛上坐立不安的人。
他當然知道她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嘴角彎了彎,以稱贊打破寂靜:“裙子很適合。”
她果然抬頭,“真的嗎?”
這就對上了陳逸玩味的眼神。
他笑出聲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我還沒條裙子吸引你么?”
指尖的皮膚細膩軟糯,他一捏還就舍不得松手了,手掌捧著她的臉頰摩挲,倏然湊近,目光灼灼。
“不是的……”她訥訥開口,看著眼前朝思暮想的英朗面孔。
他好像,越來越好看了呢。
她眉目流露迷戀,陳逸這才滿意地放開她的臉,身子卻沒有遠離,手從臉頰移到后頸,猛地一扣,吻住她殷紅的嘴唇。
半年不見,她竟會化妝了。
這口紅看著礙事。
久違的親熱讓人欲罷不能,這吻極盡熱烈,幾欲將人神志吞噬。
“叭叭”的催促聲傳來,陳逸才意猶未盡地松開她,深沉的眸里盛滿欲望。
“回家。”他聲音沙啞。
這注定不會是個輕松的夜晚,而陳逸也讓她明白了什么叫做:交盡公糧。
最后氣不過她快發脾氣了,聽見他說“不是還想讓我彈盡糧絕么?”
嗚嗚嗚嗚這不是她說的嗚嗚嗚……
絕交吧孫曉菲嗚嗚嗚……
事后她困極了,他仍摟著她細細密密地親吻,她在這親吻中竟也累得睡了過去,可或許是一份思念牽引著,又或者是他目光太灼熱,她沒瞇一會兒就悠悠轉醒,果然見他支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就這么看著她沉睡?
“不睡么?”她往他懷里蹭,摟著他的腰,臉蛋貼在他胸膛。
“看看你有沒有哪里變了?”
“那,看出什么了么?”
“沒看夠,不知道。”
她忽然咯咯咯咯直笑,從他懷里揚起臉蛋,“怎么回來了?”
這個時間應該不是他們的假期。
陳逸揉揉她的腦袋:“你說不過生日,那我只能送我自己。”
張若琳想起剛在一起時的那個生日,他就是這么說的。
把他給她,不花錢。
“嗚嗚嗚,你不要這么好……”她又埋進他懷里,已經不知道再說什么好。
他這樣,她都不想放他走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要辦。”陳逸補充。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