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張志海辦好入住,飯點早已過了。
次日他就要開始培訓,住的標間還有一位同事,父女倆就沒折騰著再出去吃,張若琳叫了兩份外賣,晚飯就在大堂休息區湊合了。
“孩子,你今天本來有事忙吧?”張志海猶豫了一個晚上,終究是開口。
“不算忙。”張若琳答。
“我這里沒什么事了,你先去忙吧,改天爸再請你吃麻辣小龍蝦。”
張若琳笑了,“您還記著這個呢,我隨口說說的。”
“要的,你就帶小逸一起來吧。”
張若琳笑容凝住,只見父親臉上是誠摯的神情。
“爸……”
“爸爸是過來人,不是傻子。”
她斂眸,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
“你們是同學?”張志海問。
“嗯。”
“談戀愛了?”
“……嗯。”
張志海似是嘆了口氣,“難為這么多年,還能遇上,都是命運吧……那孩子很優秀,我女兒也不差,你倆很般配。”
張若琳抬眼,有些錯愕。
“爸爸,您……”
“我們這一輩的事,不是你們的過錯,后果也不應該由你們來承擔。”
張志海頓了頓:“我大輩子都已經這么渾渾噩噩過了,臨了了還要用自己那點事綁架兒女,不明智,也沒有必要,我這里,你不用多考慮,不過我不知道陳家那兩口子怎么看,老陳媳婦家里很殷實,當初嫁給老陳險些沒跟家里斷絕關系,所以他們家那,才是你們要考慮的,如果關系到了那一步的話,家庭是繞不開的。”
張若琳訥訥的,也不知道該回應什么。
這么短的時間,父親已經與驕傲的自己達成了和解,只為了成全她。
還在為她思慮這么遠的事。
“如果之前沒有見過小逸,我大概不是這個心境。”張志海一邊收拾著飯盒,一邊念叨著,看起來平和而釋然,“他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我早該想到,怎么能有這么熱心的小伙子,偏偏就看中我的詩,也不計回報把我推薦給雜志社,原來他是沖著你來的。”
張若琳疑惑了一晚上的問題,還沒想好怎么開口問,張志海已主動提及。
“您是說,之前他到過咱家的洋芋攤么?”
張志海仔細回憶著,“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就是你找到我的前一天。”
隨即他忽然笑起來,“當時還有小姑娘來找他搭訕,他說他是來巫市看望岳父,把幾個小姑娘堵得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其實那時候我還想著,這么年輕就結婚了?哪個巫市的小姑娘這么有福氣。”
“不想我竟是那個岳父。”
張若琳一陣怔忡——在她反復拒他千里的時候,他在背后都做了多少事?
張志海還沉在回憶里,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他還說他老婆很喜歡吃炸洋芋。”
“他老婆在家里鬧脾氣。”
“買炸洋芋哄老婆……”
“說我炸的很正宗。”
“自己不能吃辣吧,還打包了一份特辣回去。”
在家鬧脾氣……
當時她可不止是鬧脾氣,她是要斷交。
哄、老、婆。
他很少說膩人的話,多數時候都是慵懶不羈,像個無欲無求的散仙,這類“人間詞話”,他從不擅。
在外人面前,他竟是這樣說起她的么?
她控制不住聯想,想象他磁性的聲線輕念“老婆”這個稱呼……
像數次叫“寶寶”那樣。
音調纏綿,如鐘如磬。
張若琳的臉頰迅速爬上紅暈,心跳慢了半拍,隨即狂響如雷。
“現在想想,哪有那么多巧合,說不定我這份工作,也是人家思來想去找了最為合適的契機推到我面前的。”
“之前我拒絕過安保公司的工作,明面上過于明顯的幫助,他們明白我不會接受了……”
“也算是用心良苦。”
“既得利益者,執著那點骨氣,傷害的是關心自己的人。”
張志海拍拍張若琳的手,看著呆愣的她,“你去吧,原來要忙什么,就忙去吧。”
張若琳走的時候,回頭說了句“謝謝爸爸”,隨即小跑消失在拐角。
這邊是城南,學校在西北。
她先打了一段車,又坐了一段地鐵,換乘時卻已趕不上末班車,只能出來換公交,公交晃晃悠悠像是觀光,她搜了搜地圖,如此下去怕是趕不上了。
于是只能下公交,狠下心打車。
“師傅,盡量快一點。”
“好嘞!”
師傅像是得到特赦釋放天性,車子在深夜的北京一路疾馳。
這座城市這樣大。
大到稍微晚一點,就會錯過。
可他們還是相遇了,分毫不差。
很神奇不是嗎?
童年坎坷,命途多舛。
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上上大吉之人,也沒有逆天改命之相。
所以在校道上他穿著迷彩服回頭的那一刻,她是如此地感謝上蒼。
感謝上蒼垂愛,讓她積攢所有的幸運,用來再次遇見他。
她曾想他們或許有冥冥之中的緣分,可今日回想過往種種,在她完全看不到的地方,他只手扭轉了多少命運的不公,只身擋住了多少上天開的玩笑。
一切際會,不過是人定勝天。
可他只字未提。
張若琳在到達前就付了錢,車一停她便下車狂奔。
從他小區門口到他家那棟樓還有段距離。
現在的時間是2345。
她有密碼,一路暢通,她完全沒有遲疑地錄入指紋,拉開門——
屋內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