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荷呆怔,一陣寒意從脊背竄往全身,四肢百骸僵硬的感覺原來真實存在,整個人像沉入海底,壓迫而窒息。
陳逸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話會帶來多大震動,徑直往安檢口去,走了幾步才發現她沒跟上,回頭說:“時間不早了。”
他沒問"你怎么了",他明白她的表情不僅僅是驚訝,只是,他略過了,或者,今天他之所以和她同行,就是想要告訴她這句話。
安荷是聰明而持重的女孩,她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多年好友,問一句“為什么是她”“怎么那么突然”不為過,但她沒有。
她換上一副驚訝的神情,“真的假的!”
不過是無話找話,她知道他不輕易以這些開玩笑。
陳逸不語,只是看向她。這是一種默認。
她收斂內心的刺痛感,走近了拍拍陳逸的肩膀,“萬年鐵樹開花了,我竟沒發現!”
陳逸沒說什么,淺淺微笑。
兩人一前一后過了安檢,一路沉默,安荷想起來,平時陳逸也是話不多,大多時候都是她在喋喋不休。
到候機室坐下,陳逸才又問道:“你那有什么兼職?”
安荷刷著手機,眼神渙散,注意力根本沒在手機上,聽他又問起,溫溫淡淡地回答:“我們學院群里常有招模特的,平面和車展都有,日薪不低,我覺得張若琳打扮打扮應該沒問題。”
說完她自己愣了。本是隨意搪塞的理由,卻暴露了她在內心深處,對張若琳的認可。
也許無論是誰,聽到陳逸要追張若琳,第一反應都是:憑什么。
是“我準備追她”,而不是“我喜歡她”。
他把自己放在了更低的位置。
憑什么?
張若琳相貌平平,性格也不出彩。出彩者往往極端,極端安靜,或者極端吵鬧,似乎都能成為麻雀變鳳凰劇本里的女主。
可張若琳,她那么中庸。
出于涵養她可以夸贊張若琳學習認真工作負責,內心深處卻覺得這個女孩毫無亮點。
可下意識的話暴露了。她認可張若琳的身材,以及底子。她只是有待開發。
不怕競爭對手簡歷漂亮,最怕她白紙一張。
“她不適合,”身邊陳逸低沉的聲音傳來,“這方面你不用操心了。”
語氣沒有絲毫譴責,卻還是讓安荷忍了許久的心緒有些潰壩,鼻頭泛起一陣酸,下一秒似乎就要流淚。她默默咽了咽口水,調整好聲音才道:“那當然了,都是你要關照的人了,還用得著我什么事。”
陳逸:“替她謝謝你了。”
替她,謝謝,你。
安荷心口被反復揉搓,有些麻木了。
安荷:“你這樣我很不習慣,別客氣,有什么追女孩方面不了解的,大可以問我,免費給你輔導。”
她不容自己落入塵埃里。
陳逸看著手機屏幕頭也沒抬,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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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琳所謂的面試不過是走過場,聊了一會兒店長就讓她第二天過來上班。
“今天我也沒什么事,就在店里幫忙吧,”張若琳主動道,“不用算工資的。”
店長用贊賞的眼神看著她,知道她是吳總介紹來的,讓她跟著郭經理學一學。
郭經理叫郭福杰,方臉,戴著副無框眼鏡,長得斯斯文文,張嘴就是一口標準東北話。他給張若琳發了一些網址,讓她盯著個人房源,快過年了,這時候算是北京的房市淡季,租房方面退租的多看房的少,買房就更不用說了,年關將至都忙于結算,少有人這時候買房。
未來的幾天真如郭經理所說,沒一個看房的,倒是有不少人退房,房東紛紛在網站上發新的招租消息,張若琳攔截到幾個,郭經理就帶著她走街串巷積累房源。
在這些房子里,張若琳看到了北漂的生活境況,真正認識到這座城市的龐大,不在于人口的多少,而在于容納的階層的廣度。
條件好的,租著一個月上萬甚至好幾萬的居室,早出晚歸,在大房子里消耗的時間不過夜里那幾個小時。這一批人以大企業中層、小企業創始人還有富二代為主。
條件還可以的,租著一個月大幾千近萬的套間或者品牌公寓,大多養著寵物,從事著比較自由的職業,有網紅、小藝人、自媒體創業者等等。
條件一般的,也有自己幾十平的小房間,過著996的小螺釘日常,住大半年都不會和隔壁屋的室友打幾次照面。這批人以初入職場的大廠職員為主。
當然還有一些張若琳看了都覺得不夠體面的住法。不通風的地下室、五十平擺五個上下鋪住十個人的群租房……這一批以民工和外地普本專科畢業的新北漂人為主。
每看一戶,郭經理都會和張若琳聊這類房子的客戶對象。門店不做群租房的生意,郭經理說,因為他們大多交不起中介費,人窮道理多,窮人的時間不值錢,他們還是自己花時間走街串巷找房子比較符合人物設定。
他業務純熟,判斷精準,張若琳最大的感觸卻是這城市的溫暖和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