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后放下禮單,這樣的傳對您對成安侯都不是好事,妾以為,理當澄清。
云慶帝卻覺得,只有他把容瑕當成親生兒子一樣對待,才能逃脫那場噩夢。身在高位,卻不能有一副健康的身體,云慶帝就像歷史上很多荒唐帝王一樣,害怕死亡,害怕衰老,年輕時的雄心壯志與黑白分明都化為烏有,唯一的執念就是強壯的身體與長壽。
澄清了又有何用,這些人只會以為朕是在掩飾,云慶帝滿不在乎道,清者自清,皇后不必在意。
皇后抿了抿唇,垂下眼瞼,妾身知道了。
當年的林氏,確實美得猶如空谷幽蘭,即便是女人見了,也會忍不住心生憐惜。林氏本該為陛下的親表妹,可是因為上一代的恩怨,讓她在年幼時受了不少委屈。
據傳陛下與她成親前,曾有一個心儀的女子,雖然他們成親以后,陛下從未提起過這個女人,但是皇后仍舊忍不住想,難道那個女子就是林氏?所以陛下才不能娶她,甚至不能表明心意?
皇后,皇帝以為自己把話說得已經夠明白,皇后一定不會再誤會,成安侯與婳丫頭這場親事對朕而十分重要,朕身體不頂事,一切還要多靠你多操心。
陛下放心,皇后低頭幫著云慶帝整理桌上的單子,這場婚事不會出岔子的。
以班家對女兒寵愛的程度,也不可能讓這場婚事出亂子。
班家有過四任未婚夫的郡主終于快要出嫁了。
這個消息傳遍京城以后,有男人羨慕成安侯的好運,有女人羨慕班婳的好運,還有閑著沒事干的人以詭異的心態,羨慕著容瑕可能有兩個爹。
一些人雖然揣測著過往那些可能存在的香艷舊事,但是面上卻擺著嚴肅無比的正經臉,拉著關心朝政的旗號,算著陛下認回這個私生子的可能,若是陛下真認下這個兒子,皇位會不會變成容瑕來坐?
想一想現在做事顛三倒四的寧王,還有性格略顯軟弱的太子,不少真心關心大業天下的官員竟忽然覺得,若成安侯真是蔣家的血脈,由他來做皇帝,竟是一個最好的選擇。至少他們不用擔心皇帝因為耳根子軟,會聽信奸臣的讒,也不用擔心皇帝做事全憑心意,對著朝臣非打即罵,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里。
這怎么可能,班婳聽完班恒說的八卦,忍不住笑出聲來,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謠,他絕不可能是陛下的孩子。
那也不一定啊,你看陛下對成安侯多好,這些年一直提拔他,他的雙親兄長過世以后,不僅沒讓他降等襲爵,還讓皇后的娘家人照顧他,班恒原本也覺得這個流十分荒唐,可是隨著外面傳越演越烈,而且這些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因為前緣,什么現在,他都忍不住信了,這要不是親爹,會對一個朝臣的兒子這么好?
你忘了,容瑕的父親曾在陛下太子時期,任他的伴讀?班婳想了想,或許是因為這段情分,他才特意照顧容瑕的吧。
你信?班恒挑眉看班婳,對她這種說辭十分不信任。陛下若真是這么念舊情的人,當年容瑕兄長還在世的時候,他甚至以孝期未過的理由,一直不讓容家大郎襲爵,結果容大郎一死,還沒有出頭七,容瑕襲爵的旨意就下來了,而且還是跟他父親一樣,是伯爵。
按照他們大業朝規矩,子孫繼承長輩爵位,都是要降一等的。若是這家人不受皇家待見,降兩三等也有可能。做皇帝的,都比較小心眼爵位這種稀罕東西,哪會那么大方?
班恒甚至覺得,容大郎英年早逝的原因,有一半都在云慶帝拖著爵位不給他上面。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容瑕不可能是云慶帝私生子的問題,班婳不跟班恒講道理,站起身道,別聽外面的那些流,本來就傻了,再聽就更傻了。
班恒:
你去哪兒?
我去見一見你口中的那位皇帝私生子。班婳拿起架子上狐裘斗篷,就要出門去。
姐,班恒叫住班婳,你跟容瑕真要在除夕前成親?
日子不是已經定下來了?班婳站在大銅鏡前,對著鏡子系好斗篷繩子,面上并沒有對這樁婚事的排斥,陛下急著要我們成親,難道我們還能拖?
之前說好二月是好日子,轉頭提前了兩個月,陛下這么急究竟圖什么?班恒語氣里有些不滿。
也許圖沖喜?班婳戲謔道,民間不是經常有這樣的么?家里長輩患病,便讓后輩成親帶來喜氣沖走病氣。
那也是要后輩成親才行,你跟容瑕又不是陛下的兒子女兒,沖的哪門子喜?班恒對他姐這種不靠譜的玩笑話嗤之以鼻,外面還下著雪,你別騎馬了。
知道啦,班婳拉開房門,回頭對班恒道,對了,你別忘了把拳法練一遍。
行行行,你快去見你未婚夫去,班恒擺了擺手,顯然對練拳腳這件事極不感興趣。反正容瑕只是一個文弱書生,以后他若是敢做對不起他姐的事情,他這身拳腳功夫,怎么也能打過容瑕吧?
京城的雪往往很大,而且一下就下好幾天,路上行人比以往少了很多,班婳坐在柔軟暖和的馬車中,手里還捧著暖手爐,聽著叮叮當當的馬鈴聲,她有些不耐地掀開了車窗簾子。
街道上的行人,各個揣手縮腦,有賣炭的,有賣油的,還有賣年畫毛皮肉食的,她呼出一口白氣,恍然驚覺,原來又是一年快要過去了。
角落里還有頭上插著草標,被人拿來販賣的童男童女,班婳移開視線,把簾子放了下來。
近來京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販賣孩子了,她皺了皺眉,連京城都這個樣子,其他地方又該是何等艱難?
成安侯府離靜亭公府并不太遠,當馬車快要到成安侯府的時候,便停了下來。班婳掀起簾子看了一眼,怎么停在這?
郡主,前面停了幾輛馬車,這兒被堵住了。
班婳掀起簾子走出馬車一瞧,可不是停了好幾輛馬車么,瞧這些馬車的規制,乘坐馬車的人品級恐怕都還不太低。她把暖手爐遞給馬車旁的護衛,從丫鬟手里接過另一個手爐,踩著車凳走下馬車,看著地上被踩得臟污的雪地,看來到成安侯府的人還不少。
罷了,還是回吧。班婳最不愛跟這些人打交道,轉頭就打算回去。
小的見過郡主。一個穿著青衣的小廝一溜小跑來到班婳面前,恭恭敬敬地給她行了一個大禮,您往里面請。
班婳站在馬凳上,朝幾輛馬車抬了抬下巴,你們家侯爺這會兒有時間?
這會兒別人來,不見得有時間,但是您過來,那定是有時間的,小廝臉上掛著討好的笑,侯爺早已經下過命令,若是郡主來,一定要第一時間把您給迎進去,若是有半分懈怠,便讓小的們自己收拾包袱離開侯府。
胡說八道,班婳笑道,你們家侯爺,是這般不講理的人?
侯爺平時挺講理,可是遇到您的事兒,便沒理可講了,小廝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扭頭看了眼提班婳撐傘的婢女,忙低下頭不敢多看,郡主身邊的丫鬟都這般容顏出色,讓人瞧見連眼睛都花了。
容瑕坐在正廳里,與這幾位大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眼前這幾位,都是比較擁立太子的,太子被軟禁在東宮以后,這幾位大人一直在為太子奔走,直到寧王大肆打壓太子一脈的官員以后,他們才有所收斂。
這些人的來意不用開口,容瑕就明白,無非是聽說了外面那些流,想要他這個私生子幫著正統太子在皇帝面前說好話而已。容瑕覺得這些人有些可笑,難怪太子會養成這種性子,原來都是被身邊人影響的。
寧王如今勢大,他們不想著怎么把寧王收拾下去,只知道一味的四處找人替太子求情,這腦子不知怎么長的?最好用的手段,不該是把寧王拉下馬,或是想辦法讓陛下對寧王失望,他們再去幫太子求情,才能更容易讓陛下放太子出來?
看來看去,太子一脈的人里,最好用最有手段的人還是石崇海,只可惜他得意太過,惹得云慶帝不滿,現在想要幫太子而力不足,只能眼睜睜看著寧王在朝堂上甩威風。
成安侯儀表堂堂,有君子之儀,太子常常對臣等夸贊侯爺,一位官員道,并且對侯爺的文采推崇不已。
這些人三句話不離太子,容瑕雖然很感動他們對太子的忠心,但是堅決沒有半分的動容。
侯爺,管家走了進來,福樂郡主到了。
容瑕聞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對在座的官員道:各位大人,容某的未婚妻到了,諸位大人稍坐片刻,容某去去就來。
幾位大人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打斷人家未婚夫妻之間的相處,他們見容瑕雖然沒有松口說替太子求情的話,但是至少也沒有拒絕,這讓他們內心里還懷抱著希望。
我等告辭。
諸位大人請不要客氣。
一番告辭挽留后,幾位大人終于還是走出了大門。他們沒走多遠,就看到正門口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的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上穿著雪白的斗篷,與大雪融為一色。一群美婢仆婦簇擁著她,就像是神仙妃子出行,氣派非凡。
那是為首的官員停下腳步,轉身對身后幾人道,我們再等等過去。
這是準備等班婳走過以后,他們才出去了。送他們出門的管家低下頭,垂首恭立在他們身后。
哪知道正準備經過的班婳卻看到了他們,她停下腳步,摘下戴在頭上的斗篷帽子,對這幾位大人略點了點頭。幾位大人受寵若驚地拱手回禮,直到班婳走過去以后,才緩緩回過神來。
他們再探頭望過去,就看到容侯爺已經迎到了福樂郡主,俊男美女,當真是羨煞旁人。
諸位大人,請。管家笑瞇瞇地對幾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幾位大人回過神里,忙笑著走出了容家大門。出了門以后,他們才苦笑著彼此分別,除此以外,再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