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問緣由,好么,堂堂靜亭公竟然在退朝回家的路上,被人驚了馬,腦門磕在了車壁上,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值得慶幸的是,靜亭公乘坐的馬車內部都鋪了厚厚一層墊子,就連墻上也縫著皮毛,所以傷得并不嚴重。
然而靜亭公剛在朝上為成安侯打抱不平,回去的路上就受了傷,還是被人巧合的驚了馬。
他們從未見過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恐怕這不是巧合,而是人為。身在高位的人,都免不了多疑的毛病。所以靜亭公這次的意外,已經在大家心中定性為他人別有目的。
試問,誰會這么記恨靜亭公?
大家把目光移向坐在龍椅下首蟒紋座上的寧王,暴躁易怒,兇殘成性,草菅人命,心胸狹窄,這樣的人若是成了皇帝,哪還有他們的活路?成安侯與靜亭公都被他如此算計,又何況他們呢?
還在成安侯府養傷的班婳聽到班淮受傷以后,哪還坐得住,當天便趕了回去,結果她圍著班淮轉了幾大圈,只在他腦門上看到一個拇指大小的包,其他地方一點傷都沒有。
父親,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班婳一口氣喝了半盞茶下去,為了早點趕回來,她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這事真是一個巧合,班淮干笑,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大意就是一個人不小心沖出來,驚了拉車的馬,坐在馬車里的班淮就一頭撞在了車壁上,更巧合的是,這個壞事的人,還是寧王宮里的一個太監。他偷偷出宮,是為了來買東西。
這事是說不清了,就算不是寧王讓人做的,在京城所有人看來,那就是寧王做的。
于是大家再度感慨,寧王真是喪心病狂,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這會兒處于風頭浪尖上的蔣洛,正在與王妃發生爭吵。蔣洛嫌棄謝宛諭多管閑事,不該派人送禮到成安侯府,謝宛諭笑他做事不長腦子,不僅陛下與皇后賞賜了東西給成安侯,就連被關在東宮的太子,都讓人送了禮到容瑕府上,他有多大的臉面,連面子禮都不愿意送?是嫌外面風流語還不夠多還不夠難聽?
便是我讓人去殺的他又如何?蔣洛冷笑,他算個什么東西,我堂堂皇子,難道還要看他臉色過日子?
可你沒把他殺死,謝宛諭對蔣洛的腦子絕望了,你若是真有本事,就該在當晚要了他的命。現在你打草驚蛇不說,還讓不少人察覺到了你的動機,你讓朝臣怎么看你?
我管他們如何看我,待我蔣洛嗤笑一聲,不過是一群狗,誰在意狗怎么想?
謝宛諭懶得跟他多說,干脆起身出了屋子。
狗也是會咬人的,再說了,這些人就算愿意做狗,也不一定愿意讓蔣洛做他們的主人。
王妃,一個婢女小碎步跑到她面前,小聲道,大公子派人送了信來。
謝宛諭腳步一頓,眉梢上揚:你說大公子?
是。
她接過這張卷起來比小手指還要細的紙條,展開一看,整個人面色一白,猛地轉頭看向身后的院子。
王妃,您怎么了?婢女見她神情不對,擔憂地看著她。
我,沒事,謝宛諭深吸一口氣,修剪得干凈美麗的指甲狠狠掐進了肉里,記住,這張紙條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忠平伯府的人,知道嗎?
婢女有些害怕的點頭:是,奴婢記下了。
她把紙條一點一點撕碎,扔進旁邊大大的水蓮缸子里。淡黃色的紙張漂浮在水面上,就像是礙眼的污漬,刺得謝宛諭眼睛生疼。
啪!
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水面上,水花四濺,濺濕了她的臉與衣衫。她用手背狠狠地擦去臉上的水,回頭看向嚇得跪在地上的婢女,跪著做什么,起來。
是。婢女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不敢去看謝宛諭的臉色。
但是謝宛諭的神情卻格外平靜,她用指腹蹭去嘴角的水滴,輕笑一聲,伺候我更衣。
班婳匆匆趕回靜亭公府的后果就是她又病了,時好時壞,反反復復,容瑕不好時時跑來班家,就只能讓人往班家送東西。今天送寶石,明天送煙云緞,后日又送新奇的話本。值錢的,不值錢的,但凡他覺得班婳會感興趣的東西,都一股腦兒給班婳送。
夏季就這么漸漸熬過去了,到了秋末冬初的時候,班婳才徹徹底底好了起來。當真是應了那句話,病去如抽絲,她這絲還是抽得特別慢的那一種。
陛下已經連發了幾道旨意讓容瑕回朝任職了,不過容瑕的身體似乎從上次挨打以后,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剛回朝當職沒幾日,就又病了。云慶帝派御醫親自去診過脈,御醫也說是傷了身體底子,不養上一年半載是好不了的。
云慶帝無奈之下,只好又提拔了幾個與寧王太子派系都無關的人。
這些人看起來不太起眼,但是太子與寧王派系官員一一行,都不能避開他們,而且寧王與太子派系的官員還不敢太動這些人,不僅不能動,還要防著別人暗算。
兩邊的人都知道,陛下這是在考驗兩邊的人心,若是這幾個人出了事,陛下自然會多疑。
當京城冬季的第一場雪飄落的時候,云慶帝已經能夠扔掉拐杖,不用人攙扶也能走上幾步了,就在他打算重掌朝政的當天夜里,他又開始做噩夢了。
他夢到自己只有十多歲的年紀,父皇不待見他,兄弟們看不起他,唯有比他小上好幾歲的班淮以及容小郎君真心誠意地跟在他身后。
他看到靜亭公來接班淮,可是靜亭公的喉嚨上全是膿血,臉上滿是血污,姑父,您是怎么了?
陛下,不是您讓人下毒害死微臣的嗎?
陛下,原本跟在他旁邊的容小郎君忽然頭發落了滿地,耳口鼻都滲出烏黑的血水,陛下,您是在恨我看盡了你所有狼狽的過去,所以才殺了我么?
不不
云慶帝連連后退:朕朕是為了江山社稷
說謊!
說謊!
不!云慶帝忽然驚喜,驚恐地大吼,不是朕!
陛下!陛下!太監與宮女魚貫而入,看到躺在龍床下的云慶帝以后,嚇得出了一頭的冷汗,陛下怎么會掉到床下來?
很快御醫趕了過來,看過云慶帝的癥狀以后,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陛下似乎病得更加嚴重了。
御醫皇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神情麻木又憔悴,這半年來因云慶帝古怪的脾氣,幾乎把他們往日的情分消磨得七七,可是看著床上發須白了一半的男人,她的心還是軟了下來,陛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為何會在一夜之間,白了這么多頭發?
皇后娘娘,陛下憂慮過重。御醫跪在了皇后面前,微臣無能,陛下的病情本已經漸漸好轉,可是過了今夜
皇后無力地擺了擺手:我知道了。
二度中風,想要恢復過來,便是難上加難了。
云慶帝醒來以后,發現自己又走不了,頓時大發脾氣,杖責了大月宮不少伺候的宮人,就連皇后也被他狠狠罵過。
朕的福包呢?云慶帝發現自己枕頭下的福包沒了,他驚恐地睜大眼,誰偷了朕的福包?
福包沒了,就連貼在門外的門神,也因為昨夜的風太大,吹得壞了一角。云慶帝披頭散發的靠坐在床頭,怔怔地盯著紗帳,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理智般,定是因為這些沒了,他們才會來找我,一定是這個緣故。
陛下,您該用藥了。王德捧著藥碗走了進來,但是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的云慶帝打翻了他手里的藥碗,藥倒了他一身,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但是王德卻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
你去傳朕的口諭,馬上召成安侯與福樂郡主進宮。云慶帝緊緊抓住王德的手,讓他們立刻就進宮。
陛下,王德小聲道,成安侯病了,現在還臥床休息呢。
讓人抬也要把他抬進來。云慶帝雙眼放光,就像是缺水已久的人,找到了一灘清澈的泉水,一切都不管不顧了,快去。
是。王德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屋,冷風順著濕透了的衣服鉆進他骨頭里,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德爺爺,您可有什么吩咐?
傳陛下口諭,宣成安侯與福樂郡主覲見。
這小太監看著外面皚皚大雪,前兩日成安侯還上了道病的折子,陛下還賞了補藥下去,結果今天凍成這樣,又要人進宮,這不是折騰人么?
這事讓禁衛軍的人去辦,速度要快,陛下急著見他們。
是!小太監也不敢多,陛下現在脾氣越來越怪異,大月宮已經有幾個人活生生被板子打死了,他就算只是個沒根兒的太監,也是惜命的。
班家人正圍著暖烘烘的爐子吃暖鍋子,雖然他們一家人現在不能吃大魚大肉,可是暖鍋煮菜吃起來也是有滋有味的。聽到云慶帝緊急召見,而且還是只召見班婳一人,班家人是既意外又擔憂,但是卻不敢明著抗旨。
班婳換上白狐領子宮裝,又披上了白狐披風,在班家人擔憂的視線下走出了班家大門。
宮里派來的馬車早已經等在了大門外,站在最前面的人,正是石晉。
石晉看到班婳,沉默地向她行了一個禮,往后退了幾步。
一名禁衛軍把雪踩著咯吱咯吱作響,搬了一張木凳放在馬車前。班婳對這個禁衛軍點了一下頭,禁衛軍頓時面紅耳赤的退到一旁。
寒風吹動著班婳狐裘上的毛領,她拉了拉衣襟,一腳踩在了木凳上。
請郡主小心腳下。
石晉站在馬凳旁,垂首小聲說了一句。
班婳偏頭看他,他仍舊穿著一身銀甲,銀盔帽頂上幾縷紅纓在寒風中晃動著,這幾乎是他身上唯一艷麗的顏色。
多謝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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