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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他是比任務更重要的事。)

      神行符名字聽起來極為神通廣大,其實只能移動很短的一段距離。

      謝鏡辭對秘境里的場景并不熟悉,加之當時時間緊迫,來不及細細去想,隨機確定了密林里的一處方向,便帶著裴渡從裴明川跟前離開。

      她見過厚臉皮的,遇上像裴明川這般恬不知恥之人,卻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再想想裴鈺、白婉和裴風南,只覺得頭皮發麻,忍不住有點惡心。

      “真虧你能跟那一大家子待上這么久。”

      謝鏡辭真情實意:“僅僅一個裴明川就已經夠嗆,裴鈺沒少為難你吧?”

      “能被裴府收留,是我的幸運。”

      裴渡低聲應她:“謝小姐,倘若沒遇見……裴老爺,我定不會那樣輕易踏入劍道。無論裴府出于何種用意,都于我有恩。”

      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裴渡從名不經傳的凡俗少年一步登天,成為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與裴風南的教導密不可分。即便他已與裴家斷絕干系,這份恩情也無法否認。

      直到如今這般局面,裴渡會自覺站在裴家的對立面,朝他們正大光明地拔劍,卻絕不會在背后謾罵指責,肆意談論。

      謝鏡辭哼哼:“就你拎得清。”

      他這回沒立即應答,而是略做停頓,突然道了聲:“謝小姐。”

      謝鏡辭抬眼:“嗯?”

      裴渡被這道直白的眼神望得一怔,沒像往日那樣移開目光,而是強撐著與她對視,干澀開口:“……手。”

      她這才反應過來,方才為了使用神行符,自己沒做多想挽住了裴渡胳膊。這個動作行云流水,他若是不刻意提起,謝鏡辭絕不會在意。

      這是種非常恐怖的現象。

      她似乎已經逐漸習慣了,與裴渡的各種身體接觸。

      謝鏡辭聞把手松開,板下臉后退一步,又聽他繼續道:“方才多謝小姐。”

      這不是客套話,裴渡是當真想要謝謝她。

      他在學宮沒什么朋友,在家中的地位亦是遠不如裴鈺,遇上刁難,從未有誰愿意替他說話。

      當時謝小姐抱他那一下,像有什么東西重重撞在心口上,又熱又麻,讓裴渡情不自禁想要把她牢牢擁入懷中。

      他不會說天花亂墜的漂亮話,許是覺得緊張,眼睫一動:“今后倘若再遇上這種事,交給我便是。謝小姐不必因為我,樹下太多敵家。”

      謝鏡辭雙目清亮地與他對視。

      “我樂意。”

      半晌,她側過身去,踢飛腳邊一顆圓潤石子:“敵家就敵家,他們看不慣我,莫非我還要去特意討好?再說――”

      謝鏡辭說著一頓:“再說,那些人是悲是喜都與我無關,你卻不同。”

      神色溫潤清和的少年陡然愣住。

      “就是,”她斟酌好一會兒詞句,“我們是……朋友,我絕不可能有意偏袒那些人,而讓你難受。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那就稱不上是朋友了。”

      好一會兒過去,裴渡一直沒有回音。

      謝鏡辭的聲音逐漸變低,少有地出現了羞赧的神色:“是不是……有點肉麻?”

      “沒有。”

      他終于緩過神,把她的話小心翼翼藏進心底,再開口,語氣里不自覺浸了淺笑:“謝小姐,很好。”

      老天。

      謝鏡辭從沒想過,她會在某天被短短五個字說得耳朵發熱。

      裴渡真是能要人命。

      這個話題到了盡頭,她不愿繼續延伸,抬眼環顧四周:“這里是……”

      裴渡代她回答:“傀儡樓。”

      眼前的景象與之前截然不同,密集蔥蘢的古樹盡數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森冷小樓。

      云水散仙興致廣泛,對傀儡術涉獵頗深,為此專門建造了一棟樓閣,用來存放傀儡。

      以常理而,每個傀儡師身邊都只會跟隨至多三個人偶,不僅因為太多難以控制,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傀儡師與傀儡之間存有濃厚羈絆,從某種程度來說,堪稱彼此相契的靈魂之友。

      既然是密友,就定不能濫情。

      可云水散仙不同。

      她熱衷于制造傀儡,把好端端的傀儡術,生生玩成了芭比等身娃娃屋,聽說還試圖讓傀儡們像常人那般同她生活在一起,只為勘破所謂的“情”。

      傀儡樓只有兩層,從建成到如今,雖已過千年,卻并未顯出任何殘破的痕跡,想來是被靈力團團護住,不受風沙侵襲。

      云水散仙并未替它添上多么華美的裝飾,小木樓孤零零立在叢林里,無端生出幾分森幽之意。

      木樓門沒關。

      透過一層薄薄月色望去,能見到屋子里整齊排開的諸多人影。傀儡皆是與常人無異的等身大小,靜悄悄立在角落,讓謝鏡辭不由想起佇立著的尸體。

      這樣的場景實在有些}人。

      云水散仙在五百年前銷聲匿跡,突然不見蹤影,自那之后,傀儡們失去靈力支撐,便成了尋常玩偶,沒太大用處。

      謝鏡辭不想在此地多待,正要拉著裴渡離開,眸光往屋子里一瞥,不由脊背發涼――

      月色冷白,映出樓內一字排開的人影,在靜謐薄光里,忽然有道影子猛地一動。

      謝鏡辭畢竟是個小姑娘,習慣了正面硬剛,唯獨對這種詭異的場景接受不來,見狀迅速往裴渡身旁一靠,壓低聲音:“你看見沒?”

      “嗯。”

      裴渡沒料到她的這番動作,眼底閃過極淡的笑,微揚聲調:“不知樓內是哪位道友?”

      那道影子又是一動。

      這回謝鏡辭看清了,那應該是個瘦削的男人。

      或是說,少年。

      那人并不回避躲閃,聞聲一步步走出樓閣,他像是身體受了傷,動作極為僵硬,不時搖晃脖子與手臂,調整關節位置。

      謝鏡辭腦海里閃過一個天馬行空的念頭,這樣的姿勢,似乎跟人偶一模一樣。

      隨著少年逐漸前行,她終于看清了前者的模樣。并不是張多么出眾的臉,面色蒼白、羸弱瘦削,唯獨一雙眼睛生得極為漂亮,瞳孔圓潤黝黑,如同溢了水光的珍珠。

      少年似是被月光刺了眼,微微蹙眉,抬手擋在額頭上。

      進入此次歸元仙府的,盡是些修為有成的年輕修士,謝鏡辭認得其中大部分臉,卻對此人毫無印象。

      她心下好奇,出詢問:“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少年用黑澄澄的眸子一眨不眨盯著她。

      謝鏡辭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從出門到現在,他一直沒眨眼。

      他沉默著將兩人上下打量一番,毫無血色的唇輕輕張開,嗓音是如水般的清雅干凈:“如今是什么時候?”

      見謝鏡辭茫然愣住,少年眉心微動:“自從云水散仙封閉神識,過了多久?”

      謝鏡辭:?

      對于傳統的修真界人士而,這番語或許有些突兀,但不得不說,這臺詞,她熟得很啊。

      但凡是一部穿越劇,主角莫名其妙去往陌生的朝代,必定會隨機選擇一名幸運路人,拉著人家衣袖問:“如今是什么時候?”

      裴渡心覺不對,向前一步,將謝鏡辭護在身后:“封閉神識?”

      世人皆知云水散仙莫名失蹤,仙府一日荒廢,眼前的少年卻能準確道出這四個字,恐怕與她關系匪淺。

      少年皺眉:“你們不知此事?”

      “那位前輩失蹤五百年,無人尋見她蹤跡。”

      謝鏡辭道:“道友怎會知曉其中緣由?”

      少年若有所思,目光幽幽。

      沒帶任何猶豫地,他道:“哦,我就是云水散仙。”

      晴―天―霹―靂。

      謝鏡辭:???

      謝鏡辭:“等、等等!云水散仙不是一名女修嗎?怎會是這副模樣?而且你說她封閉神識,理應陷入沉眠,又怎能出現在我們面前?”

      劇情發展完全超出預料,她聽得滿心小問號,不遠處的“云水散仙”則略微皺了眉。

      “我天生缺了一脈情根,待得修為有成,便居于歸元秘境之中,苦研情之一字,卻因鉆研太久,無甚成果,人瘋了。”

      簡而之,就是走火入魔,被逼進了無法破除的心魔里。

      “心魔禍世,我獨自居于歸元,無人能協助舒解,便自行封印神識,把身體鎖在后山的清心陣中,想著假若秘境開啟,路過的修士能順道發現,助我一臂之力,破除心魔。”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仍是波瀾不驚:“沒想到直至今日,始終無人察覺。”

      謝鏡辭想不明白:“既然前輩尚未被發現,這具身體――”

      “我自然不會毫不設防。”

      云水散仙目光稍沉:“封閉神識之際,心魔有所察覺,便攜了一股神識分身而出,你如今所見,正是我欲要將其捕獲,分出的一絲清明意識。”

      見她露出了然之色,少年又道:“本體陷入沉眠,我與心魔也會隨之失去意識。身為神識,需尋得一名宿主住下,我當時千鈞一發,來不及細選,在入眠前入了這個傀儡里。”

      對于這位前輩而,似乎是男是女、相貌如何,都是毫不需要在意的事情。

      裴渡皺眉:“如今前輩蘇醒,那心魔和云水散仙本人……”

      “不錯。”

      少年自始至終保持著面無表情的死魚臉,即便事態緊迫,也仍是語氣淡淡:“心魔應該也已醒來。清心陣多年未破,靈力衰微,恐怕支撐不了太久――倘若心魔入體,令我本體徹底發瘋,秘境之中定有大亂。”

      云水散仙再不靠譜、性格再古怪,那也是個化神巔峰的大能。一旦如他所出了岔子,莫說置身于此地的諸多修士,估計連秘境本身都會轟然坍塌。

      謝鏡辭本以為此番進入秘境,屬于修真養性的養老旅行,沒想到畫風一轉,成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刺激的搏命倒計時。

      時間緊迫,她來不及細想太多,沉聲道:“我們應該做什么?”

      “去正殿。”

      云水散仙道:“我本體周圍布置了諸多驅邪符,心魔無法靠近。它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唯有破壞正殿中的護心鏡,引邪氣擴散,侵蝕清心陣法。”

      護心鏡乃是云水散仙精心煉制的法寶,有驅邪除魔、鎮壓邪氣的功效。

      歸元仙府妖魔鬼怪數目眾多,卻在她失蹤之后依舊老老實實,沒惹出太大亂子,究其原因,正是因為護心鏡驅散了邪氣,震懾一方。

      “我不過一縷神識,對上心魔毫無勝算,還望二位小友相助――請隨我來。”

      云水散仙說罷便走,謝鏡辭跟在他身后,好奇道:“前輩,若要化解危機,還需破除心魔。能否冒昧問上一句,前輩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云水散仙:“……?”

      云水散仙:“我忘了。”

      他語氣沒什么起伏:“我沒有本體的全部記憶,只記得極少一部分往事,若要知曉心魔內容,必須先找到它和那部分神識。”

      說到底,他不過是一縷出體的意識,而云水散仙活了兩千多年,識海浩瀚無邊。

      “所以,二位也無須把我喚作‘前輩’。”

      少年道:“我凡俗名為‘楚箏’,琴箏的箏,如此稱呼便是。”

      云水散仙無門無派,無情無欲,身世無從知曉,是修真界里頗為神秘的一名散修,知曉這個名字的,恐怕不超過十個人。

      楚箏對秘境了如指掌,帶領兩人穿梭于密林之間,沒費多大功夫,便有一座高聳的堂皇大殿闖入視線。

      想必那便是正殿。

      或許是出于無聊,云水散仙獨自在秘境里鉆研多年,用術法建造了諸多風格不一的房屋。有南城水鄉的園林、大漠恢宏的高閣,乃至于修真界浮空的樓宇,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叫人眼花繚亂。

      其中位于中央的,是座仿古式宮殿。

      進入歸元仙府的人數量不少,此地又居于最為顯眼的正中,行至一半,謝鏡辭就已能見到三三兩兩的修士。

      孟小汀與莫霄陽卻是不見蹤影。

      “既然神識都需要尋找宿主,”她用傳音道,“心魔應該也正附在什么東西上,對吧?”

      楚箏點頭:“護心鏡乃是至純至凈之物,心魔若想將其損毀,最簡單的法子,是附身于邪祟之上,沖破正殿外的種種驅邪咒法,待得進入正殿,便灌入邪氣,令它喪失神性。”

      其實這種法子成功率極低。

      心魔也只是被分支出來的小小一脈,實力算不得太強,如果強硬突破咒法,只會身受重創、得不償失。

      但凡事總有例外。

      “除卻秘境里原有的邪祟,它還有另一種更為穩妥的選擇。”

      楚箏目光一暗,瞥向謝鏡辭:“二位可知曉,在所有入境的修士里,可否有誰身懷邪魔之氣?”

      這句話一出,謝鏡辭與裴渡皆是頓住。

      “修士擁有足以突破禁咒的力量,心魔只需附于其上,便能毫無阻礙地進入正殿。”

      楚箏繼續道:“‘邪魔之氣’并非魔修,與純粹魔氣不同,來源于魔物的邪念與殺意,雖然并不常見,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被混進來就糟糕了。”

      邪魔之氣。

      謝鏡辭的一顆心倏然往上懸。

      當初鬼冢魔物眾多,白婉為嫁禍裴渡,趁他筋疲力盡之際,往他體內強塞了極其猛烈霸道的魔息。

      那應該便是――

      這個念頭浮上腦海的剎那,四周轟然散開一道野獸嗚咽般的沉鳴。

      這道聲音并不尖銳高昂,卻能透過耳膜徑直滲入心底,如同冰冷盤旋的蛇,一點點劃過皮膚與血肉,激起陣陣刺骨冰涼。

      “啊。”

      楚箏面無表情,語氣平靜:“心魔搶先一步,護心鏡被破了。”

      隨著他話音落地,自正殿敞開的大門之外,驟然響起一聲尖利狂笑。

      笑聲非男非女,滿含煞氣,須臾陰風乍起,殘月被烏云一口吞下,長明燈被吹得四處搖曳,猶如狂亂舞動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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