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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相公。)

      “工匠封存了我的聲音,比鈴鐺響更有用。”

      龍逍目光真摯,朝她遞來第一枚:“謝小姐,你一定會收下,對吧。”

      她老工具人了。

      謝鏡辭:……

      謝鏡辭強忍不適,在此人無限循環的“別怕”聲里道了謝,將銀鈴接下。

      莫霄陽和裴渡同樣收下,前面三人都做了表率,孟小汀就算覺得這鈴鐺極其鬼畜,恐怕會造成精神污染,也不得不接。

      龍逍面不改色,唯有發尾被興奮外溢的靈氣沖上半空,以詭異的弧度翹起來搖搖晃晃:“諸位若是覺得害怕,用它便是。”

      他語氣如常,略作停頓:“仙府開啟的時間……應該快到了。”

      歸元仙府大開之際,謝鏡辭先是聽見一聲悠長清唳。

      自高山而來的飛瀑氣勢恢宏,恍如銀河傾瀉,墜下繁星萬千。四周皆是一碧如洗的藍天,于秘境入口之前,卻籠了層輕粉煙霞,將頭頂的一小片天空同樣染成粉色,薄云翻滾,霧氣升騰。

      倏然水波一滯,瀑布竟向兩側轟然蕩開,如圖掀開層層白簾,于嶙峋石塊之間,露出一道瑩白裂痕。

      那便是仙府入口。

      “地圖人手一份,等入了秘境,大家都去花榭集合。”

      謝鏡辭挑眉笑笑:“不要當最后來的那個哦。”

      “幻象有什么好怕的?”

      莫霄陽摩拳擦掌:“咱們來比一比,誰能第一個趕到那里!”

      對于幻境,謝鏡辭并未生出恐懼的情緒。

      她從小到大很少怕過什么東西,無論妖魔鬼怪,拔刀硬砍便是。

      歸元仙府詭譎莫測,她本已做好了拔刀的準備,然而當謝鏡辭穿過入口,再睜開雙眼時,并未見到想象中的尸山血海。

      雖然與尸山血海一樣,入目皆是刺眼的紅。

      這場景……她好像有點熟悉。

      謝鏡辭恍然一愣,心有所感,一抬眼,果然見到同樣茫然的裴渡。

      還是同樣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和那次夢里一樣,他們兩人再度穿著婚服,被送入了洞房。

      只不過這次的氣氛,與夢里大不相同了。

      “謝小姐。”

      裴渡猜出這處幻象的名字,喉頭微動:“這里是――”

      謝鏡辭太陽穴突突直跳,替他說完接下來的兩個字:“……情境。”

      可惡。

      她的運氣也太太太差了吧!歸元仙府里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幻象,怎么就偏偏讓她遇上這一遭――尤其是和裴渡。

      情境,顧名思義,需用情來勘。

      這算是云水散仙的一個惡趣味,傳聞她一生鉆研“情”之一字,對于無論男女之情、親子之情還是友誼之情,都心懷好奇,因此創造了這一出幻象,以供研究人與人之間的情愫。

      唯有情到濃時,讓幻境心覺滿意,才能順利從中脫出。

      謝鏡辭心里一團亂麻,把視線往上移。

      在婚房中央,憑空懸浮著一粒白芒。

      幻境本身沒生眼睛,也無法感知境中人的情感波動,正是通過此物,觀察房間里所有的風吹草動。

      若是在以前,她還能像夢里那樣肆無忌憚調侃一番,再毫無心理壓力地與裴渡演上一段時間假夫妻,但――

      但裴渡喜歡她。

      這就,真的很要命。

      “謝小姐。”

      裴渡用了傳音,語氣正經:“我可以先用靈力重創自己,你只需在床邊看護幾日,應該就能脫離幻境。”

      好家伙,一場新婚夫妻的恩恩愛愛,愣生生被他演成了不離不棄照顧重癥傷患。

      謝鏡辭真想鉆進他腦袋里,看看這人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東西。

      倘若用了這個法子,她雖然大概率能從幻象脫身,但裴渡一個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木頭,絕不會被允許從中脫離。

      到時候他滿身是被自己打出來的傷,孤苦無依倒在這鬼地方……

      謝鏡辭想想就頭疼。

      謝小姐皺了眉。

      雖然早就料到她不會接受這段幻境,但親眼見到她毫不猶豫拒絕的模樣,裴渡還是心底一空。

      她終究……是不愿同他成婚的,哪怕只是一段逢場作戲的幻境。

      他說不清心里究竟是怎樣的感受,沒有多么透骨的劇痛,只是隱隱發悶,空落落的,從心底里牽出藤蔓一樣的疼。

      “此番進入仙府,正是為了治療謝小姐神識,我就算出不得幻境,待仙府關閉之日,也會被傳出――”

      他還在兀自用傳音說,忽然聽見踏踏而來的腳步。

      四下聽不到任何聲音,這腳步雖則輕,卻無比清晰撞在他耳邊,引得少年長睫微顫,抿唇抬頭。

      一只手輕輕握住他掌心。

      “婚約訂下那么久,今日卻遲遲才來,著實叫人等得心焦,你說是吧?”

      謝小姐毫無征兆地向他靠近,裴渡下意識后退,腳跟卻撞到堅硬的床板,一陣踉蹌下,徑直跌在床上,后腦勺落進綿軟被褥之中。

      謝鏡辭被這個慌亂失措的動作逗笑,柳葉形狀的雙眼柔柔一彎,眼底淌出清潤的光。

      她說這句話的意思是――

      裴渡一顆心高高懸起,像被繩索陡然縛緊,連跳動都沒了勇氣。

      他感到逐漸蔓延的熱。

      而謝小姐俯身而下,指尖微動,劃過他僵硬的掌心,薄唇開合,念出噙了笑的低語:“相公。”

      纏在心頭的繩索轟地縮緊,又在頃刻之間炸開。

      他幾乎要以為眼前的謝鏡辭也是假象,心臟還來不及呼吸,就被糖漿的清甜填滿,不剩下一絲一毫空隙,只能蜷縮著輕輕一顫,唯恐戳破幻境。

      好在須臾之后,終于匯入零星實感。

      謝小姐的聲音通過傳音來到耳畔,與方才含情帶笑的口吻截然不同,淡漠得聽不出喜怒:“幻象之中,不如順著它的意思來,如何?”

      裴渡無聲勾了勾唇,點頭。

      他不知曉的是,謝鏡辭同樣緊張。

      她不清楚自己對于裴渡的心意,總覺得兩人之間像是隔了層濃霧,看不清許多情愫。

      但毋庸置疑的是,除了裴渡之外,無論面對哪個男修,她都不會做出這種動作,講出那兩個字。

      謝鏡辭覺得很恐怖。

      即便不知道來由,但她可能也有那么一點點喜歡裴渡。

      可能,大概,也許。

      既然他沒有將一切戳破,她不清楚自己心中所想,便也順勢佯裝不知,逐漸試探。

      等歸元仙府關閉的時候,倘若對他沒生出任何綺想,就直接了當地拒絕;倘若她當真懷有不可說的心思……

      謝鏡辭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就壁咚加強吻,料他也不會拒絕。

      ――雖然不像個正經人會干的事,但她就是這么霸道的反派角色怎么樣!

      懸在屋子里的白芒悠悠旋轉,寂靜無聲。

      裴渡被她壓在身下,面頰被紅衣襯得冷白,平日里矜貴清冷的臉,無端浮起朦朧艷色。

      謝鏡辭能清楚見到他臉上的紅。

      胸膛一點起伏也沒有,想必是屏住了呼吸,不露聲色,也可愛至極。

      好奇怪。

      一想到裴渡可能喜歡她這件事,謝鏡辭就情不自禁地感到高興。

      嘴角忍不住會翹起來的那種高興。

      她莫名開始笑,沒有系統搗亂,神色與動作也就更加自然,垂眼打量他緊繃著的面龐,往酒窩的位置戳了戳。

      裴渡的睫毛又是一顫,連眼底都涌上緋紅。

      “能與夫君成婚,我高興得不得了。”

      這些話沒有經過演練,無比自然地從她口中溢出,像是被牢牢印在心頭,連謝鏡辭自己都覺得奇怪:“還記得我們在學宮里的時候嗎?”

      她用很輕的聲音說。

      “你日日在不同地方練劍,鮮少能有與我相見的時候,我便特意觀察你前去練劍的時機與規律,刻意同你撞上,佯裝成偶遇,簡單打個招呼。”

      “有時學宮領著我們前去秘境探險,那么大的地方,我總跟小汀說,想要四處走一走,瞧瞧各地機緣。其實機緣是假,想找你是真,若能在秘境遇上你,只需一眼,就能叫我覺得高興。”

      謝鏡辭不由佩服自己胡編亂造的功力,居然能把謊話說得如此渾然天成、脫口而出。

      幾段話下來,連她都不禁想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當真暗戀過裴渡。

      “夫君。”

      她說著一笑:“我這樣喜歡你,你對我呢?”

      裴渡抬眸望著她。

      太近了。

      當還是個懵懂幼童的時候,他就已經習慣了無仰望,地上的蟲子無法肖想太陽,因而一切情愫都被硬生生碾碎,再壓回骨血里頭。

      可如今不同。

      謝小姐一次次地主動靠近他,如同在他心口綁上一個小鉤,彼此間的距離模糊不清,看不清晰界限。

      裴渡不知道,此時此刻從她口中說出的話里,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以謝小姐對他的心思,或許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哄騙幻境而說出的謊話。

      那都不重要了。

      當身邊的一切皆成虛妄,任何語都難辨真假。

      他終于能毫無顧忌地,把藏在心底的秘密一點點親手剖開,無比虔誠地獻給她。

      那是陪伴裴渡度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的,難以啟齒、也微不足道的秘密,如今被以謊的方式,不帶任何遮掩地來到他舌尖。

      窗外響起冷風的嗚咽,木窗被搖晃得吱呀作響。

      少年喉結微動,靜靜待她說完,見謝鏡辭沒再語,忽而溫聲開口:“接下來呢?”

      ……接下來?

      謝鏡辭怔住。

      由于反派系統里千奇百怪的人物設定,她悖著本心,對裴渡做過不少堪稱“親昵”的事,例如上藥,撫摸,乃至撲倒。

      但也僅僅是這樣了。

      無論氣焰多么囂張,反派永遠不可能真正得手,因此在系統給出的劇本里,她往往演到一半,任務便戛然而止。

      在那之后,撩撥完畢后的下一步應該如何,謝鏡辭從沒想過。

      空氣里盡是冬日綿密的涼,風聲消匿了行蹤,在四下幽靜里,謝鏡辭卻感到驟然騰起的熱。

      裴渡的視線自她眉梢向下,像是安靜卻炙熱的火。

      “謝小姐。”

      手掌虛虛撫上她側臉,攜來一團柔軟的熱:“我對你――”

      身下的少年眸色烏黑,眼尾勾弄般地往上微揚,溢開瀲滟水光。

      裴渡沒有笑,似是極為緊張,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仿佛要將眼前人的模樣牢牢烙在心底,半晌無,忽地長睫一動。

      他薄唇輕啟,眼底染上淺淺的、近乎于癡迷的笑:“……思之如狂。”

      那只生了薄繭的手,終于落在她面頰之上。

      突然貼近的溫度猝不及防,謝鏡辭下意識屏住呼吸,下一瞬,僵硬的身子便接觸到另一股更為不由分說的力道。

      這是“接下來”的劇情。

      裴渡動作很輕,緩緩一帶,毫不費力地反客為主,把她壓在身下。

      紅燭搖曳,破窗而入的夜風撩動層層紅紗。

      變幻的光與影填滿整間房屋,入目是搖墜不定的紅、月色皎潔的白、與流水一般浮動著的昏沉夜色。

      謝鏡辭聞到越來越濃、越來越近的樹香,屬于少年人的溫度勢如破竹,沖破寒冷冬夜,逐漸靠近她身邊。

      謝鏡辭兀地睜圓雙眼。

      等、等等,這是――

      她下定決心要對他做的,壁、壁咚加強吻?!

      劍風一動,斬滅躍動的火光。在清清冷冷的月光下,紅帳內映出兩道逐漸貼合的影子。

      裴渡垂眸,掩下眼底晦暗不明的色彩,右手順勢上抬,稍稍用力,扯落束發的發帶。

      絲絲縷縷的黑發倏然下墜,有如長瀑流瀉,遮掩兩人近在咫尺的側影。

      他用目光描摹出姑娘唇瓣的輪廓。

      然后屏息,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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