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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吹一口氣。)

      有個醫者模樣的姑娘細聲細氣道:“城墻唯有金丹以上的修士能破。”

      周慎點頭,生滿老繭的右手輕輕覆上墻壁,劍氣漸生。

      隨著一道道裂痕如藤蔓浮現,磚石皆化作齏粉墜落,漸漸地,自城墻里露出男人的整個身形。

      “等等……”

      在填滿整個夜晚的寂靜里,忽然有人訝然出聲:“你們快看,那是什么?”

      不止他,謝鏡辭同樣一愣。

      隆冬的雪光映襯著月色,四下皆是昏暗如潮,然而在那處被破開的洞口中,卻現出一道更為皎潔溫潤的瑩白色光團。

      光團圓潤纖巧,靜靜懸浮在付潮生頭頂之上,好似在無窮黑暗里,孑然照拂了他五十年的小月亮。

      “這是……”

      有人攜了哭腔,聲線顫抖地小心翼翼問:“這是……神識成體?”

      然后是另一道更為響亮的哭音:“真是神識成體!”

      神識成體。

      謝鏡辭的心跳,從未有這么快過。

      在這片鬼域之中,除了魔修,最多的,便是鬼修。

      原由無它,只因籠罩四野的不止魔息,還有死氣。兩相融合之下,對于魂魄的滋養大有裨益,而恰恰鬼修,煉的便是魂與神識。

      按照常理,人死如燈滅,魂魄會在天地之間悄然消散、不復存在,然而付潮生不同。

      謝鏡辭深吸一口氣。

      是了……付潮生,他是不同的。

      倘若他中途死去,沒有靈力的遺體無法阻擋魔氣侵襲,蕪城百姓同樣會遭殃,因此,在江屠把城墻砌完之前,他必須活著。

      城墻閉攏的那一刻,也正是他閉上雙眼的時候。

      這樣一來,就不可避免導致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況。

      已知付潮生死在城墻中,而城墻里的結界密不透風,魂魄與神識都不可能有一絲一毫泄露到外面。

      已知結界由大量靈力筑成,在城墻中央,擁有無比渾厚的靈氣。

      又已知,付潮生的神識在如此龐大的靈氣中,靜靜涵養了五十年。

      城墻里封閉的力量,盡數成了他的養料,讓本應脆弱不堪、隨風而散的神識……

      得以凝聚成型。

      就像所有鬼修都會做的那樣。

      “鬼、鬼修!”

      不知是誰一邊哭一邊笑一邊大喊:“咱們這兒誰是鬼修!”

      鬼修們一擁而上,差點發生踩踏事故,后來好不容易找到個靠譜的,聲稱付潮生神識已經成型,之所以還是圓球形狀,是因為他從未修習鬼道,一竅不通。

      若想讓他恢復成尋常的模樣,應該只需讓他們這群鬼修渡力,借由強大外力,把枷鎖破開。

      這一步,需要起碼一夜的時間。

      于是鬼修們雄赳赳氣昂昂,聚在一起開始商量對策辦法;周慎與溫妙柔被送去醫館療傷;江屠被迫拿出魔氣解藥,讓鬼域修士們得以離開鬼域,不再依賴于魔息。

      得知自己還是會被處刑時,江屠的罵聲像是在唱《青藏高原》。

      至于謝鏡辭,則是被裴渡送去了醫館,經過一番上藥治療,又被他不由分說帶回客棧。

      她本來還想守在那群鬼修身邊慢慢等,卻被“謝絕打擾”為由,眼睜睜看著他們帶著小光球進了小屋。

      “你說,付潮生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謝鏡辭激動得睡不著覺,拉著他在房里嘰嘰歪歪:“明天應該就能看見他了――不過鬼門只開兩天,我們很快得走,好可惜。”

      她說話時雙腿一蹬,整個人縮進厚厚的被子里,裴渡下意識別開視線:“謝小姐,你受傷后好好休息,我也得回房了。”

      看他懟裴風南時伶牙利嘴的,怎么一和她說上話,就像個呆呆的悶葫蘆。

      裴渡不想留,謝鏡辭自然也不會多加勉強,只好把滿肚子的話硬生生憋回去,乖乖點頭。

      然后在下一瞬,腦袋里就響起系統的聲音。

      [大失敗!作為一名優秀的綠茶,怎么能放棄如此珍貴的單獨相處時間?受傷的心靈需要安撫,受傷的身體更需要慰籍喲。

      ――相應場景觸發,請開始你的綠茶秀!]

      謝鏡辭:……

      雖然這玩意用了例行公事的語氣,但她卻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滿全是幸災樂禍。

      床前的裴渡正欲轉身,她心下一急,抬手拉住他衣袖,順勢往回一拉:“等等,裴渡――!”

      這股力道來得猝不及防。

      他的身體并未完全轉過去,整個人都是毫無防備,謝鏡辭的動作卻是又兇又急,在一剎恍惚里,裴渡只感覺到身旁掠過的寒風。

      身體不受控制往前倒的時候,出于條件反射,他用手掌撐住了床欄,膝蓋則是跪在床沿之上,陷進綿軟的被中。

      在撲面而來的香氣里,他看見近在咫尺的、屬于謝小姐的眼睛。

      他正將謝小姐……壓在身下。

      差一點,就整個人倒在她身上。

      裴渡渾身陡然一熱。

      “對不住,謝小姐,我――”

      他少有如此慌亂的時候,任由耳朵上的火胡亂地燒,腦海里一團亂麻,只能手腕用力,試圖把身體撐起來。

      然而卻失敗了。

      謝鏡辭抓著他的那只手,到現在仍未松開。

      他猜不透她的用意,心亂如麻。

      臥房里安靜得可怕。

      忽然裴渡聽見她的聲音,自他身下而來,微微弱弱,如同貓的呢喃:“……疼。”

      只一個字,就足以讓他的耳朵轟然炸開。

      耳邊充斥著謝小姐平緩的呼吸。

      抓在他手上的那只手稍稍用力,又輕輕松開,軟綿綿搭在臂膀結實的肌肉上,力道的變動好似伸縮不定的小勾,把他一顆心臟也撩得懸在半空。

      謝鏡辭用極低極低的音量對他說:“傷口,很疼。”

      謝鏡辭在心底罵了句臟話。

      她在撒嬌,而且是對著裴渡。

      她死了。

      讓她剁碎自己吧。

      ――所以說怎么會有這么羞恥的臺詞啊!裴渡會不會覺得她有病,不,他一定會覺得她有病吧!

      虛假的謝鏡辭楚楚可憐,腦袋里真正的謝鏡辭已經開始憤怒地滾來滾去,折磨她這具已經不再干凈的肉體。

      此時的裴渡已是大腦一片空白。

      那兩句話十足簡短,卻將他撩撥得慌亂不堪,在屏息之際,聽她繼續道:“你能……吹一吹嗎?”

      謝鏡辭:毀滅吧。

      謝鏡辭繼續散發無害的茶香:“你不要多想哦,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不舒服的話……你如果能吹一吹,也許就不會那么疼了。”

      她一邊說,一邊揚起側臉。

      在右臉靠近下頜骨的位置,有團被靈力撞出的淤青。

      對話到此結束,謝鏡辭只想流眼淚。

      謝天謝地,終于演完了。

      綠茶撒嬌裝可憐的力量恐怖如斯,這絕對是她有史以來說過最艱難的臺詞,每一句都尷尬至極,能要她老命。

      不幸中的萬幸,以裴渡的性格,百分百會毫不留情地選擇拒絕。

      接下來,就是等著他義正辭嚴,然后兩人快快樂樂互道晚安,一切皆大歡喜,她窩在被子里高唱明天是個好日子,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謝鏡辭美滋滋地抬眼。

      出乎意料地,裴渡并沒有任何動作。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在這個姿勢下,他們兩個的距離……

      似乎有點格外近了。

      近到仿佛連裴渡身上清冷的溫度,都能透過薄薄一層空氣,悄無聲息落到她皮膚上。

      ……這個智商看上去時高時低的人,他不會當真了吧。

      不會吧不會吧。

      謝鏡辭前所未有地有點慌,試探性出聲:“如果不愿意的話,那就算了。”

      不對,這樣說,反而像是欲擒故縱。

      于是她又補充一句:“我不會生氣或難過的。”

      ――梅開二度的欲擒故縱。

      這樣聽起來簡直就是在說,她肯定會又生氣又難過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未出口的話被吞回喉嚨里。

      在謝鏡辭正色解釋的同時,近在咫尺的少年喉結一動,纖長眼睫之下,漆黑的瞳孔晦暗不明。

      裴渡的臉真是很漂亮。

      他看上去一派清潤的君子之風,手指卻輕輕抬起,距離她越來越近。

      不是吧。

      謝鏡辭本以為自己會一把將他推開。

      但她只是呆呆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裴渡的指尖很涼,襯得她的皮膚滾滾發燙。

      他一定是觸到了那片淤青,在短暫的、不經意的接觸后,很快把手指移開,嗓音是輕微的喑啞:“……冒犯了。”

      因為太近,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像電流,倏倏流過耳朵。

      謝鏡辭耳朵莫名有點熱。

      裴渡用食指將她下巴稍稍往上一勾。

      ――這臭小子居然勾她下巴!哇真是好得寸進尺!

      謝鏡辭刻意別開視線,沒去細看他的臉,因此不會發現,裴渡雖是動作主導者,臉卻比她更紅。

      他并非未曾設想過,以自己的指尖觸碰她。

      最開始應該是手,再親昵一些,便是謝小姐的面龐,倘若再進一步――

      再進一步的事情他不敢去細想,只覺是種玷污。每每念及,臉上都會兀自發燙,只能低下頭去,不叫他人察覺到。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以一條腿跪坐在床沿的姿勢,俯身與她咫尺相隔。

      令人臉紅心跳的動作。

      有那么一瞬間,裴渡想要將她擁入懷中。

      謝小姐那時當著裴家人的面,聲稱對他一見鐘情。

      這自然是謊話,可對他而,卻足以成為能叫人高興許久的蜜。只要是她說出的話,無論多么匪夷所思,裴渡都愿意聽從。

      只不過是……吹一口氣。

      他勾著她的下巴,動作笨拙又生澀,指腹上的繭子擦過柔嫩皮膚,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會軟綿綿地塌陷下去。

      臥房里的死寂仿佛永無盡頭。

      下頜骨靠近最為敏感的脖子,當那股清爽溫順的氣流順勢而下,如同風行水上,暈開團團蕩開的水波。

      皮膚的每一處,都在無法遏制地戰栗發癢。

      謝鏡辭努力保持平穩的呼吸,左手下意識拽緊被褥。

      偏偏裴渡還在一本正經地問她:“謝小姐……還疼嗎?”

      謝鏡辭氣成河豚。

      謝鏡辭:我覺得你才是個典藏版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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