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只剩下一只能活動的手,不夠她造作,嚴重影響她的心情,才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就覺得疲憊,想閉眼小憩一會兒,沒想到意識很快昏沉下去。
大概是受了丁希華的影響,她的夢境變得光怪陸離,也開始回顧起自己過往的人生。
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拼成完整的畫面,在她腦海中重現。
她的過去其實沒有什么好回顧的,起碼都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能用來說道的地方就更是寥寥無幾,她翻遍自己的記憶也找不出一件可以談笑的趣事。
離開家庭,改名換姓,重新開始。
這三個詞語就可以完整概括她的童年。
站在現在的位置來看,當初的日子似乎沒什么大不了。
困難并不艱巨,生活并不窘迫,沒有什么人欺負她,她也沒經歷過央視新聞里寫的黑暗社會。
還有不少人想要對她伸出援助的手,只是都被她一一拒絕。
國家為她解決了絕大多數的問題,讓她順利成年并步入工作,成為一個能對自己負責的人。
然而,對于那時年幼的她來說,成長附帶著的是一段難以承受的傷痛。
她每天醒來,在清醒中面對未知的一天,用時間來強迫自己接受現實。
她太小,太年輕,連表現的方式都是如此的幼稚。
改掉自己的姓名就是她的倔強,想以此作為對母親的懲罰,與她永遠撇清關系。
祁可敘。
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這個名字了。
就像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清晰記得這個她曾經住過的舊房子。
她的房間在她的記憶里總是昏暗的,窗外一直在飄著雨,構成了與祁可敘一起生活的絕大多數時光。
祁可敘不是一個好母親,或者說相當不負責任。
在丈夫去世之后,她忘記了怎么照顧孩子,經常將穹蒼一個人丟在家里。
她害怕穹蒼亂跑,就將門窗鎖住。
害怕別人看見,就把窗簾拉緊。
害怕穹蒼問她回答不了的問題,就行使冷暴力。
她精神狀態不穩定。
生氣的時候,會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
傷心的時候,又會用力抱著她痛哭。
高興的時候,向她保證說自己會做一個好媽媽,然而堅持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破滅了。
她身上有一堆數落不完的壞毛病,這些是穹蒼僅能想起的對她的控訴。
穹蒼盯著面前的木地板,在她的注視下,那塊地板上漸漸滲出了暗紅色的血跡。
她看著孱弱的自己趴在黑暗之中喘息,意識迷離地呼喚著那個人。
如果說,上面那些毛病都可以原諒,她永遠無法原諒的是,祁可敘在打完她一頓之后,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死亡才是最不負責任的事情。
那時候穹蒼還記得一個聽了一半的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她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間,就在心里默默想,如果祁可敘能夠回來,她就做一個大犧牲,所有過錯既往不咎。
然而沒有。
她聽著腳步聲在樓道里響起又遠去,沒有一道是通往她的家門。
天空黑了下來,房間里的家具出現了重影,失血過多讓她眼前出現多重幻覺。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祁可敘的尸體被發現,才有人到她家里找到她。
可是,她仍舊期待著那個美麗的女人會突然出現,將她帶回家。
或者在她逃回家之后,打開門還能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每一天,她都會蹲在門口,等待她回來。
即便是這樣,祁可敘依舊沒有出現。
所以她叫穹蒼。
天空很高遠,它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
穹蒼覺得自己像一個繭,身體沉得可怕,手腳被蠶絲束縛,無法動彈。
她奮力掙扎,換來的是更加嚴重的反制。
緊跟著,賀決云獨特的聲音將她從漫無邊際的夢境里抽離。
“她抽筋了!”
穹蒼的意識瞬間回攏過來。
另外一個陌生的男音道:“你放開她,她是熱!”
賀決云悻悻地應了聲:“哦。”
他松開手,穹蒼也放棄了掙扎,睜開眼睛。
“醒了。”
賀決云彎下腰,略帶驚喜的臉龐在她眼前放大,他用手背覆上她的額頭,試探她的體溫。
“怎么樣?
還有哪里覺得難受?”
穹蒼喉嚨干澀,用力吞咽了一口,感覺眼眶里有殘留的液體滑了下來。
賀決云垂下眼眸,半蹲著與她視線平齊,英俊的臉上還帶著緊張的神色,用指腹輕輕揩去她的淚痕,安慰道:“沒事了。”
醫生手里拿著針,彎下腰,想跟穹蒼打聲招呼,表示自己要動手了,張了張嘴,發現稱呼是個問題。
“弟妹啊……”
賀決云條件反射地踹了他一腳。
醫生腳步不穩,差點摔跤,連忙將手里的針頭往上方別去,扶著椅背險險穩住身形。
賀決云看著嚇得心驚肉跳,睜大眼睛瞪向他。
醫生訓斥道:“你干什么!這要是把人臉扎傷了,是你殺了我還是我畏罪自殺?
!”
賀決云:“……你的戲怎么就那么多?
誰讓你亂說話的?”
醫生哼聲:“我看你心里美得很。”
賀決云叫道:“我說你差不多得了!”
穹蒼心道,怎么能這么吵?
醫生不客氣地推開賀決云,占據了他的位置,對穹蒼道:“打一針,燒的有點厲害。
不過沒什么關系,待會兒再好好睡一覺就行。
別擔心。”
賀決云說:“你跟她說這么多她能聽得懂嗎?
一直犯迷糊。”
穹蒼沙啞開口道:“我又沒燒壞腦子。”
醫生笑說:“腦子燒壞了也比他聰明,沒事。”
賀決云的腳在旁邊蠢蠢欲動,直想往對方屁股上踹。
醫生舉起針頭警告,他只能咬牙切齒地忍下。
穹蒼只記得睡前的場景,她看向窗外,問道:“幾點了?”
賀決云:“八點了。”
穹蒼驚訝道:“天還沒黑吶?”
“……是早上八點!”
賀決云無語道,“你不知道你折騰了多久。”
穹蒼恍惚道:“是睡了好久。”
醫生插話說:“可不是睡了好久,太久了都沒看見老賀想跪下給你唱征服的樣子,太可惜了。”
賀決云被說得面上無光,瞧瞧看穹蒼一眼,否認道:“你在說誰?
開什么玩笑。”
醫生:“嘖嘖,機會擺你面前了都不知道追女生,難怪你單身。”
針液緩緩推入。
醫生打完針,站起身道:“先去吃點東西,最近要多注意休息。”
穹蒼說:“謝謝。”
他背上自己的包,說:“行了,我先走了,你倆繼續抱頭痛哭吧。”
賀決云冷漠道:“再見。”
醫生笑了聲,帶上房門離開。
屋內重新剩下二人,變得過于安靜。
穹蒼撐著手肘支起半身,賀決云幫忙將她扶了起來,并跟著在她身邊坐下。
穹蒼腦子發木,還不大回神。
她偏頭看著賀決云,問道:“我睡著的時候哭了嗎?”
賀決云遲疑了下,回說:“沒有。”
“真的哭了?”
穹蒼又問,“哭了多久?”
賀決云:“一小會兒。”
穹蒼苦笑道:“對不住,又麻煩你了。”
“這倒是沒什么。”
賀決云字字血淚,“你以后,千萬不要再靠近廚房!”
穹蒼:“那只是一個意外。”
賀決云:“你別管它是不是意外,反正你以后別去!”
穹蒼反思自我,應道:“哦。”
賀決云這才安下心,問道:“早飯吃什么?”
穹蒼覺得嘴里寡淡無味,餓過頭了也沒什么胃口,就說:“想吃點重口味的。
麻辣小龍蝦或者紅燒牛肉面。”
賀決云點開手機,面不改色道:“白粥榨菜還是豆漿包子?”
穹蒼屈從:“白粥。”
“想的真多。”
賀決云嘀咕,“還麻辣小龍蝦。”
穹蒼:“……”怎么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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