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陵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管其他,想著先將此地封印,然后回去找秦衍,商議后再說。
他想好之后,便將靈氣運轉周身,而后開始將自己的靈力灌入江夜白的封印卷軸之中。
如今以他一人之力試圖封印兩界鏈接的氣脈,的確有些吃力,而有江夜白渡劫修為的封印卷軸加持,便會輕松很多,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在使用江夜白的卷軸的原因。
這一次的氣脈經過多年靈力滋養,通道早已被拓寬,想要封印,遠比之前三個要困難,于是他全身心投入在吸取靈力之上,一點一點用神識和靈力拓寬了卷軸上的紋路。
傅長陵這一折騰,便到了深夜。
秦衍一個人坐在問月宮里,他收拾著江夜白的遺物。
那天大戰,問月宮已經毀得七七八八,秦衍復原了問月宮后,將被砸壞的東西拿出來,一一修理好。
等修理好了,他便取了江夜白的宮主禮服。
這禮服他只見江夜白穿過一次,八歲那年,江夜白拉著他,一步一步走上鴻蒙天宮高處,他側過頭仰頭看他時,江夜白穿得就是這件衣服。
銀色華衣,邊角繡山川日月,羽冠點玉,兩側玉面繪龍鳳爭珠。
那時候江夜白還很年少,他第一次在秦衍面前露出那么嚴肅的模樣,他拉著他拾階向上,微微仰著下巴,仿佛見慣了這千萬人仰望簇擁的場合,走到一半,江夜白回頭問他:“晏明,你累不累?”
秦衍知道這種時候他不能給江夜白惹麻煩,于是他搖頭,稚聲回答:“不累。”
等他們站在高處,俯瞰山河,在所有人拜呼浪潮聲中,江夜白卻蹲下來,悄悄同他說了一句:“晏明你看,這就是為師給你打下的江山!”
想到這一點,秦衍忍不住笑起來。
“師父,”秦衍抬手撫上那件衣衫,溫和開口,“明日仙盟成立大典,仙家云集,我也要成為仙盟盟主了。此后,云澤大約會有很長時間的戰亂,他們不知道有多漫長,可我知道。”
“但師父,我不害怕。”
“我會為你報仇,”秦衍冷靜出聲,“我會找出殺你的兇手,你別擔心。”
秦衍笑起來:“我會守住你打下來的江山。”
秦衍說著,將頭輕輕靠在衣衫上:“也請你保佑,傅長陵平安歸來。”
“你不要生氣,他其實是很好的人,你多了解他,你也會喜歡他。”
“師父……”
秦衍閉上眼睛,便就是在這時候,冷風從周邊輕輕吹來,這冷風帶著陰氣,和平常不同,秦衍猛地睜眼,下意識抽劍,護在周身,厲喝出聲:“誰?!”
風變得溫柔起來,輕輕拂過秦衍的面容,秦衍就看見眼前有金色的粉粒旋轉而下,在他面前緩慢凝聚成一個人。
那人身體散發著微光,仿佛是透明的一般,秦衍愣愣看著對面,就看見對方伸出手,朝他招了招手:“晏明。”
“師……師父……”
秦衍看著面前的人,覺得不可思議,不過片刻,他猛地驚醒,抬劍指著對面的人,冷靜道:“我師父死了,你不是他。”
“晏明,如果我沒死,”江夜白靜靜注視著他,“你愿意跟我走嗎?”
“你什么意思?”秦衍皺起眉頭,“什么叫沒死?”
秦衍聽到這話,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顫抖起來,竟然覺得有些害怕。
他想起前一世看著江夜白消失在眼前,這一世再一次看著江夜白消失在身前,他捏緊了劍,低啞了聲:“你是說誰,沒死?”
“晏明,”江夜白苦笑起來,“你愿意為了我,毀了云澤嗎?”
“你是誰?!”
秦衍大喝,江夜白神色平靜,他注視著秦衍,抬起手來,并指成劍,輕抵在胸前。
這是業獄魔修特有的禮儀,當年無垢宮中,秦衍看見過無數魔修站在靈浩魔尊像前,做著這個姿勢,而高臺之上的石像,一手提劍,一手并指成劍,指尖輕點胸前。
那石像的模樣和眼前人漸漸重合。
“吾名靈浩,”清冷的語調中似乎沒有半分凡人悲喜,毫無波瀾,“云澤之名,江夜白。”
閃電在遠處轟然炸開,雷聲甕隆,傅長陵用靈力將江夜白給的卷軸拓寬到了極限,他頭上冷汗涔涔,可他還是費力將卷軸一點一點往下壓下去。
無形的阻力瘋狂對抗著他,他手上因為靈力的過于施展,皮膚裂開,血珠在空中凝結飛出,周邊靈力護住血珠,仿佛是將這些血珠當做珍寶一般,輕飄飄落到化血池的紋路之上。
血珠落下的剎那,傅長陵明顯就感覺到阻擋他的力道一泄,而后他又將封印往下推了一推,便就是在此刻,傅長陵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女聲:“不對。”
“娘?”
檀心早已與他認主,哪怕如今檀心在傅玉殊手中,他所看到的東西,依舊能被檀心劍中的藺塵神魂所看到。
傅長陵聽到藺塵的話,他不敢泄力,此刻他若收手,那與他對抗著的力量立刻就會將他吞噬。
藺塵似乎是在觀察,片刻后,她冷靜道:“有藺氏劍意在其中。”
傅長陵聽到這話,心中一驚,他咬了咬牙,只道:“娘,通知父親,立刻帶人到輪回橋附近化血池這里來。”
藺塵如今很難和傅玉殊直接溝通,她唯一能說話的人,只有與檀心劍劍魂相聯的傅長陵。
然而想了片刻后,她還是道:“好。”
傅長陵得了藺塵應答,他也不管其他,閉上眼睛,仔細辨認著與他對抗著的力道到底是什么。
與他對抗著的力道看上去是來自于業獄,被魔氣層層纏繞,可是傅長陵用神識仔細分辨之后,便從中察覺出了藺塵所謂的藺家劍意。
不對,魔氣是在外層的!
傅長陵驟然意識到,與他對抗著的,根本不是業獄的力量,而是云澤的靈氣,只是被人刻意用魔氣纏繞,讓人誤以為是業獄的抵抗。
如果抵抗著他封印的力量并非業獄,云澤設置在此處還能對抗他的,應該就是以前的封印,劍尊葉瀾母親本就是藺家家主,他所用劍為其脊骨劍,此刻還在抵抗著傅長陵的藺氏劍意,應該是當年葉瀾的劍意。
封印沒破!
而他手上的這個卷軸……
傅長陵意識到這件事的那一刻,他迅速收手,然而當他產生這個意圖時,無數手臂就從地上探了出來,死死抓住他的手掌。
這場景似曾相識,就是璇璣密境之中,他被逼著開第一個封印時的景象!
那些人將他的手直接按到卷軸之上,卷軸上的紋路綻出金光,猛地貫穿了傅長陵的手掌。傅長陵靈氣打開,白骨劍橫掃而出,一劍一劍砍斷那些抓住他手的手臂。
然而那些手臂仿佛是砍不完一般,一批砍完還有一批,前仆后繼綿綿不絕,他們拽著傅長陵的手,讓他的血滴落到卷軸上。
這時候,傅長陵便看見卷軸上的紋路動了。
那紋路緩慢扭轉,拆分,然后和化血池的紋路緩緩對齊。
一瞬之間,傅長陵腦海中猛地閃過他來時界碑上“葬仙城”三個字哪里來的熟悉感了。
是這卷軸!
葬仙城三個字的用筆,與江夜白給他的卷軸上的筆畫,雖然拆分開,雖然一個是寫著古字,一個畫著陣法,可陣法本身就是一種字符,行筆的痕跡再如何隱藏,也會在不經意之間顯現。
江夜白……
傅長陵血滴在卷軸上,他看著卷軸上的字一個個扭轉,與化血池的陣法結合。
傅長陵頭上的汗和血在地上混雜,他腦海里想起許多事。
他想起秦衍每一次同他提江夜白,每一次和他說師父的模樣。
想起上一世秦衍因為江夜白之死被仙界之人追殺,被迫墮魔叛道,想起他愧疚一生,直到最后生無可戀,無師無友,無牽無掛。
如果江夜白是業獄的人……
傅長陵心驟然疼起來,他滿腦子都是秦衍。
如果江夜白是業獄的人,那么秦衍……該多難過啊。
他因江夜白的死墮入塵埃,因江夜白的死一生難免,今生費盡心機,都是想要讓江夜白好好活著。
江夜白死了也就罷了,那不過是傷心,可若江夜白沒有死,那當年秦衍墮魔一事,怕就是他一手策劃。
他的師父,他的親人,他一生最尊敬、最重要的人,卻將他當做一顆棋子。
他要殺了他。
傅長陵大口大口喘息起來,他眼看著眼前兩個陣法即將合上,聚靈塔開始瘋狂震動,傅長陵心中憤恨膨脹開去。
他要回去,要立刻去見秦衍。
江夜白肯定還沒死,他一定會去再找秦衍。
他要馬上回去,然后殺了他。
兩世恩怨血仇,他一定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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