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的標準也很簡單,首先便是體格威武,相貌端正,抱舉石墩,拉弦開弓。曲周鄉民還不算是際遇最悲慘的一群,此境舊年乃是羯國腹心,在羯主遷都之前,還能保證一定的安穩,因是很快便挑選出將近三百人的備選。
但凡參加挑選,都能得于一口吃食,而加入備選中的要更加豐厚一些。桓伊原本還打算挑選幾個識字鄉民作為書吏培養,可惜除了那個吏首潘甲之外,只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翁勉強識得十幾個字,索性便也將這老翁一并收養起來。
不當家不知鹽米貴,單單這半日喧鬧,便耗去四十多斛的口糧,不過也總算是組織起了一支鄉義隊伍。
這將近三百鄉丁,桓伊又在其中擇優選出八十多人,算是正式的團練成員,喜在其中居然還有二十多個習射的獵戶,金玄恭又慷慨支援了十張弓并數百廢矢。
行臺軍政分離,他們眼下雖然都在前線,但畢竟分屬不同,特別資貨方面不能通用,一旦被軍法督營查出是有大問題的。
但也并不是沒有變通之處,除了那白十多個團練鄉丁之外,剩下的鄉義則被桓伊編入吏戶之中,給他們分派一些襄軍事務,如喂馬、整械、修繕營地之類,以工換酬。
之后桓伊才開始真正梳理縣務,曲周城池并不大,所謂城墻只是高不足半丈的土坯墻垣,城內城外其實并沒有嚴格的劃分。
鄉戶本身也沒有什么資產,目下所居的院舍都是早前鄉斗奪來,其中城池東北方向已經被王師駐軍征用,剩下的地方桓伊也沒有做出調整,只是宣布開始施行宵禁,種種秩序都吩咐鄉義團練維持起來。
所謂破家值萬貫,鄉戶已經赤貧到近乎一無所有,若再打他們那微薄家財主意,那是逼得人發狂作亂。想要讓人恭從守法,威令之外又不得不以利益鞏固。
桓伊眼下所擁有資本也乏乏,索性將王師支援的剩余口糧一并支取出來,百數斛軍糧下塞雜草,裝了足足十幾架板車繞城而過、運入縣署中,讓鄉戶們看到,倉中有糧,心中不慌,跟著縣尉便能有口吃食。
之后桓伊又組織人力在縣城周邊并左右山丘戍堡附近放火燒荒,開辟出幾十頃荒田。雖然眼下已經入了深秋,寒冬將至,已經難以再屯墾,但田畝意味著希望,這些舉動也讓鄉戶們對未來隱隱有了希望。
荒田開辟出來,卻不能按戶均分,首先還是滿足鄉義鄉勇并縣署吏戶。雖然腹中仍是饑腸轆轆,但戶籍名下有田,也讓這些鄉義、吏戶們對于所謂的縣署有了初步的認同感。
這些雜事都是順手完成,桓伊最重要的任務其實還是掃除隱藏在鄉戶中的奸邪。
曲周距離上白不過幾十里路程,羯軍多游騎,一旦真想攻打曲周城,半日可達。金玄恭城中守軍不過千數,即便是加上跟隨桓伊同來的援軍,也遠遠不足兩千人,且多為步卒,城池狹**仄,真有惡戰發生,其實是守不住的。
羯軍所以留下曲周城不攻打,其實主要還是貪圖這一路王師的后勤補給。只要有這一路駐軍在曲周,王師就不得不源源不斷的提供補給,這就給羯軍劫掠提供了機會。
此前將主胡潤貪功冒進,奪取曲周之后卻在羯軍游騎的壓制下后繼乏力,曲周這一路王師便也陷入進退兩難境地,就算明知道羯軍打得什么主意,也不得不繼續保持運輸,竟有一種花錢買平安的羞恥感。
金玄恭雖然新到未久,但講起這些情況來也是羞憤不已。
“羯軍脅迫城內千數人命,迫得都督不得不一再投食。且一旦我軍有后退跡象,羯軍便洶涌而來,迫我歸城。前任周幢主,就是在突圍回撤途中力戰而沒……”
王師大局上有優勢,但卻無助于扭轉這具體戰局上的劣勢。兗州軍早前機動力不足,就算大舉來援也必是步卒,大概上白羯軍也希望王師能夠大舉增援,而后以其游騎優勢予以痛擊。
在這種情況下,胡潤也沒有什么太好的方法。而桓伊的到來,就是為了彌補王師當下的不從容。
曲周左近不獨充斥著羯國游騎斥候,還不乏鄉野耳目,王師有什么大動作很難瞞得過去。如果不是擔心威逼過甚會令王師干脆放棄曲周,只怕連一支輜重隊伍也運輸不過來。至于派出曲周駐軍掃蕩周邊,必然又會遭到羯國游騎的狙殺。
“羯軍為保此境耳目清明,于鄉戶倒無過分濫殺。以鄉義刺探周邊,掃蕩奸邪,雖是無奈,但也應該能夠收效幾分。”
延平大營眼下軍力得到補充,擁有最起碼五千精騎的機動力量,其中三千余騎已經在逐步補充進曲周后方的一些營戍,開始醞釀反擊。
但眼下的情況是,由于初期備受壓制,王師根本就不清楚上白羯軍對廣平滲透如何,兵力分布情況。特別是曲周這個前線城池,由于入境以來,王師便被苦苦壓制在了城池中,可以離開縣城范圍之后便是耳聾目盲。
如果讓羯軍洞察到王師已經具備了反擊的能力,那么曲周這一處誘餌存在意義也不大,羯軍肯定會第一時間予以鏟除。所以,哪怕為了自救,了解曲周周邊敵情如何也是當務之急。
不過,無論桓伊還是金玄恭,都是立志高遠的年輕俊彥,他們自然不會滿足于僅僅只是在稍后的反擊中能夠自保。曲周距離上白很近,若能反向滲透、直接了解上白這一羯軍大本營的情況如何,那才不辜負這段時間在曲周所遭受的折磨苦悶。
而想要做到這一點,打聽清楚羯軍獲得情報的渠道便至關重要。雖然羯軍自有耳目斥候,但想要滴水不漏的把控曲周四邊,特別是掌握后勤運輸路線,單憑斥候巡弋是很難做到的,除非羯軍手筆大到上千騎鋪設在曲周周邊,所以鄉野周邊肯定有其耳目暗哨的存在。
羯軍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到曲周城外耀武揚威一番,既是為了打擊王師駐軍的士氣,也為了瓦解鄉民人心,給他們灌輸南人寡弱、羯軍強大的錯誤認識。
眼下桓伊手中已經掌握一支鄉義小隊伍,為了鼓勵他們外出探望周邊鄉事,桓伊也是無所不用其極,許以利好,加以威令。
相對于戎裝整齊的王師將士,這些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的鄉義之眾要更具隱蔽性。即便羯軍斥候發現了他們,也不會窮逐追殺。
當然出城就有危險,不獨有羯軍斥候,還有兇惡盜匪并豺狼猛獸。桓伊也是很費了一番力氣,才組織鄉義出城巡察一遭,這一次出城三十多人,最終返回的卻不足二十。
鄉義選拔,除了本身技力之外,還有就是門戶老幼齊全,將他們私逃的可能降到最低。將近一半的損失,的確讓人心疼不已,究竟私逃還是為猛獸或奸邪所害,也不能確定。
為了維持鄉義們的積極性,桓伊自然要改善這些鄉義團練的種種待遇,不獨飲食優待,凡是遺失野外者,不論是什么原因,其家人妻小俱都妥善安排。
人命可貴但又不值錢,這些生于亂世的鄉民對生活的期待則更小,眼見表率如此,更有人踴躍參與其中。
如是一番自然也有收獲,這些鄉民本就是周邊郊野匯集而來,對境域之內的熟悉程度遠非強龍過境的王師將士能比。很快,曲周城外郊野幾處生民據點位置都被摸查出來。
桓伊組織摸查的同時,金玄恭也并沒有閑坐,向運送給養的周邊據點建議保持少輸多送的頻率,選擇各個不同的方向進行運輸,通過輜重遺失的次數來大體鎖定羯軍的耳目所出沒的方向。
如是經過十多天小心翼翼的試探,有了后勤隊伍的配合,再加上曲周鄉義的摸查,居然真的鎖定了幾個羯軍放置于郊野的耳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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