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伊自然不會怪罪金玄恭搶了他的事務,他孤身前來,僅僅只是在延平營那里得到十幾個輔助吏員,彼此都還不熟悉,驟然接手縣務,沒有幾天的時間梳理不清楚。有金玄恭的代勞,算是已經打下一個不錯的基礎。
交談過程中,桓伊聽到金玄恭非但談吐不凡,及庶務種種也都條理有序,而且比自己不過早到了幾天的時間,不獨軍務清晰,就連縣務都頗有建設,不免也是大感詫異,頗為佩服:“金幢主文武俱才,實在是讓我頗感汗顏。大概我就算不任此境,一縣事務也未必能夠難住幢主。”
金玄恭聞后,臉上倒沒有多少得意,只是擺手道:“終究任用有別,桓校書館院高才,我這一點行伍淺識也實在是忍羞賣弄罷了。”
一行人將縣城周邊巡察一番,而后便結伴返回城內。只是桓伊上馬之后,卻見金玄恭登車,彼此似乎換了職事,他不免有些好奇:“幢主不曾習騎?”
王師多年以前便推廣騎射技藝,特別是中原大戰后得到大量的人馬補充,到如今不能騎者甚至不可擔任兵長。就連桓伊并非軍職兵長,也都勉強能夠策馬而行,看到這一幕自然有些奇怪。
“我、唉……身抱舊患,難耐顛簸,幸在大將軍不棄此殘廢身軀……”
講到這里,金玄恭臉上便閃過一絲黯然。舊年他奉父命率部助戰羯國,卻遭到羯國背信棄義的反殺,逃亡途中跌落戰馬,胯骨重創,雖然休養經年,但也只是尋常走路尚可,一旦乘馬縱行,仍是劇痛難忍。
遼東慕容氏不同于行臺博大,不能乘馬便意味著很難再領軍,慕容皝子嗣眾多,對于一個半廢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再如何看重,特別金玄恭并沒有母族可以依仗,被父親放棄,被兄弟排斥自然也不意外。
所以對于大將軍今次肯于給他這樣一個機會,金玄恭也是分外珍惜,主動請求前往最兇險之處任事。
曲周位于上白羯軍眼皮子底下,一旦城破,別人可以逃,金玄恭是逃不掉的,因是他也是心存死志,決意此次得用不成功、便成仁,無作二顧。
其實究其內心,未嘗沒有自暴自棄,被父親遠逐,遠在千里之外的兄長還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若是不能在王師部伍中得于立足奮進,他已經找不到再活下去的意義。
聽到金玄恭的回答,桓伊倒也心生幾分憐憫,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對這個允文允武的幢主已經頗有好感,略作轉念之后他便笑道:“大進之年,不患無力爭功,唯患怯于立志。沙河謝大都督,力不能為傖夫敵,但卻能趁于大將軍拔舉恩用,以才御眾,為海內名將、王道重臣,踵行于后,不亦快哉!”
金玄恭聞后便也大笑起來,臉上失意一掃而空:“恩義加我,殘軀更加不可自棄。駑馬跬步,未必不可千里!”
一行人返回城中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用餐之際,金玄恭便又讓人將已經整理出來的縣務籍冊轉給桓伊,并將他此前挑選的一些鄉豪任事者向桓伊一一引見。
桓伊雖然僅僅只是就任縣尉,但眼下他是行臺唯一任命的縣署官員,自然也就是沒有爭議的主官。之所以并不直接就任縣令,還是行臺留下的一點余地,擇鄉戶之中賢長者就任主官,也能讓這些地方上的鄉人盡快入治。
郡縣入治,責任多半在于吏事。如果派遣縣令等主官前來,一旦主官能力不足,便很有可能會被鄉勢架空,而主官為了保證自己不受責罰,也會在一定程度上給這些地方上的鄉流頑疾遮掩庇護。
所以在已故司隸山遐的建議下,行臺在選派新復領土的縣署官長的時候,往往特意空出主官的位置,以此來吸引那些地方上求進的鄉豪,而行臺直遣的官員只擔任佐貳職事,實權握在手中,而那些鄉豪為了爭取主官的職事,便不會過分的掣肘,能夠讓縣務更快的行入正軌。
而且這些佐貳職位可不是什么座談清職,每天都有大量的事務要處理,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吏治稍作考察便能一目了然,可以及時的將一些魚目混珠之輩清理出去。同樣的,如果能夠勝任一縣事務,得于歷練之后,放之州郡也有起碼的才干保障。
正是因為山遐所提出的這一點吏用技巧,行臺才能在很短的時間里便培養出一批成熟的郡縣良才,像是早前西征關中所任用的一批年輕官員們,如今已經逐步走上州郡層面,各有建樹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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