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敵軍沒有發現,既然能夠活動到此處,也并不意味著他們就絕對的安全。因為很有可能敵軍會四野縱火,眼下深秋時節,天干物燥,野火非常容易蔓延開來。
營主讓人將桓伊引到自己身畔,一邊布置事務,一邊也抽空向桓伊講解幾句。類似情況在滏水東側并不罕見,類似他們這樣小規模的輜重隊一旦被發現,而又得不到及時的救援的話,便不啻于滅頂之災。
眼下情況是一動不如一靜,但如果敵軍真的縱火燒荒蔓延至此,割下那些藤蔓荒草算是制造一個暫時的隔火帶。但也同樣要作兩手準備,若敵人還要在灰燼中仔細搜索以至于發現他們的蹤跡,那些割下的藤蔓荒草便要用于焚燒他們所運輸的這些物資,寧死不可讓這些物資落入賊軍手中。
桓伊聽到這些,心內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他本以為王師大勢催壓,敵軍節節敗退,卻沒想到在具體小范圍戰場上,居然還會有如此兇險的情況發生。
不過既然敢于跟隨大將軍北上創功,生死也不必看得太重,在桓伊幾番請求之下,那營主才命人配給桓伊一柄戰刀,又對他稍作安慰:“雖是兩手準備,但極惡狀況也是罕見。上白賊首石閔雖是兇殘,但也多有狡黠,網羅周邊郊野游食流寇為其耳目爪牙,截獲訊息、坐地分贓,一旦放火燒野,他那些耳目爪牙也無躲藏之處,必受我軍圍殲……”
“石閔也是乞活?”
桓伊久在前線,對于羯將石閔的名字也有聽聞,上白乃是乞活軍盤踞地點之一,因有此問。
這也不算是什么軍伍機密,營主聞后便冷笑一聲:“他算什么乞活,羯主豢養一惡犬罷了。早前盤踞在襄國被麻秋逐走,無有依傍才來廣宗貼靠,廣宗乞活不認他是同流,收走上白民眾讓他在前陣作藩籬阻撓。”
“不過這賊子確是狡猾,并不一味兇惡,招引眾多游食施舍驅用。咱們王師北進是為殺胡,各軍嚴禁殺良冒功,但人心揣在皮囊里,良或不良哪能觀望得知。幾次營戍遭劫,都有傖賊通訊,但也不能將那些野眾盡數殺絕啊……”
聽到營主忿聲,桓伊一時間也是默然。河北腹心、王命久絕,特別是一些荒野中游蕩的游食之眾,他們消息渠道本就匱乏,更沒有什么是非的觀念,其中相當一部分淪于羯胡耳目而不自知,這種情況實在太多了。
至于大將軍倡令各軍軍紀,不可濫殺無辜,這絕不是什么婦人之仁。只有深入河北,才會明白此處天地已經被羯國蹂躪成什么模樣,十室九空最起碼還有一個室,可是河北許多地方放眼望去已經是一片荒蕪。
即便收復了疆土,生民卻全無,連人都沒有,想要復治何其艱難。那些無知的游食民眾誠然有其愚昧之處,但世道長達數十年的虐害,他們只是為了求活。只要殺滅了那些真正的羯賊兇徒,再以耕織教化約束人心,他們自然會明白王治之可貴,不會再輕易被羯賊煽動作亂。
之后一段時間,都是在緊張中渡過,野中唯有夜風嗚咽,并沒有大隊人馬欺近的聲響。
一直等到天亮時分,陽光灑滿大地,驅散了黑暗的夜幕,也掃除了一些積壓在人心中的恐懼。這時候,營主又匆匆檢點一下隊伍,確定并沒有走失的情況后,才又將斥候散出,向外探查情況,在周邊敵情未明之前,暫時是不敢繼續趕路了。
如是又過了兩個多時辰,斥候終于返回來,隨時同行趕到的,則是三百余名騎兵同袍。
桓伊跟隨營主一同行出,雙方各驗符令之后確定身份,然后才匯合起來繼續趕路。
“昨夜下丘戍確是遭受敵襲,敵眾近千數,已經被擊退向北面潰逃。延平營三千輕騎今早北上增援各戍,短期內周遭不會再有敵軍大部侵近……”
從下丘戍趕來接應的同袍口中得知昨日戰況,眾人各自不乏唏噓。待到趕至下丘戍的時候,還能看到殘留的灰燼并血跡等各種戰斗痕跡,周遭還堆疊著一些敵人和戰馬的尸體,可見昨夜戰斗也是激烈。
因為得于及時增援,下丘戍暫時倒是安全。而且此處已經算是右翼王師成功控制的范圍,一時間倒也不必急于轉移,只是桓伊心念王事,只在下丘戍短暫停留一夜,而后便匆匆離開。
他此行將要前往曲周上任,而曲周是距離上白更近的前線戰區,昨夜雖然有驚無險,但也給桓伊不小的示警,在上任之前,前往延平營拜見此邊主將胡潤,受其面授機宜,是一個比較穩妥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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