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眼下行臺也不乏舊姓世族子弟任事,但這些人卻是各憑才力、事跡而進用,如他們兩人這樣能夠乍一回歸便以尊位相授的情況,雖然僅僅只是虛榮而無實權,但也是絕無僅有了。
事之有妖,則必求非份。不過心中雖然有了這些猜測,他們卻也不敢輕易吐露,最起碼在沈大將軍有確鑿的意向暗示之前,他們也只能謹慎自持,不敢貿然爭先。
沈哲子倒不知崔盧二人心中已經有了這么多的遐想,他將二人禮請歸國,一方面自然是出于溫放之的建議,另一方面也是自有打算,但也的確沒有想得如崔盧二人私下聯想得那么晦深。
拋開現實種種不談,對于永嘉之后的北方名臣如祖逖、劉琨等人,沈哲子都是心存一份敬意的。在有合適的機會與條件,也都愿意善待這些人并其追從者們,比如李矩的舊部郭誦,甚至包括蘇峻的那些舊部,如果這些人還有力求上進的心氣,沈哲子都愿意給他們充分的機會。
永嘉之禍、五胡亂華,這是世道之大崩壞,不可罪咎某幾個具體的人。這些留守北方的名臣們,才力或是各有參差,但也都通過自己的努力做出堅持,哪怕最后結果不如人意,但也自有值得歌頌之處。
對于崔盧二人,同樣如此,他們或是不能如郭誦、韓晃等人可以憑著才力殺胡建功,但在顛沛流離二十多年中尚能保持幾分真粹不失,沒有徹底淪為胡虜爪牙,亂世之中這點堅持或是卑微得可憐,但也實在珍貴。
如今他們愿意歸走行臺,沈哲子也沒有不加以禮待的道理。適逢近年來舊人泰半凋零,他們的歸來正好也是一種補充,沈哲子也不寄望他們還能有什么實際的功業創建,他們的歸順本身便有著不低的表率意義,也會讓之后行臺于河北的制度改革變得更加順暢。
這些用心倒也不必直接宣之于口,共事日久之后,自然各自都能有所體會。眼下沈哲子接見二人,主要還是詢問一下遼邊形勢的變化,雖然溫放之的奏報已經非常詳實,但終究不比身臨其境者面授機宜。
聽完遼事最新的變化,沈哲子也忍不住笑起來。
遼東慕容氏幾代人才輩出,這一點就連他都羨慕有加,但人才太多未必盡是好事,特別在行臺多年前便已經開始別有用心的干涉之下,人人不甘心屈居人后。
而慕容氏在真正將爪牙探出遼地、伸入中國之前,那微薄的基礎根本就經不起這種程度的內耗。形成眼下這樣一個四分五裂的局面,其實也并不奇怪。
后世人多妄論中國之士多擅內斗,如此認識也真是淺陋不堪,人皆好利、人皆趨利,這一點內外皆同。中朝八王之亂誠是可恨,但慕容氏包括其他胡族內斗之兇殘,又哪遜中國多少。父子互噬、手足相殘,數不勝數,罄竹難書。
當然雖如此,劉群、溫放之等在關鍵時刻所發揮出的關鍵作用也不可就此抹殺。至于之后遼邊的經營計劃,溫放之早有專奏送來,崔盧二人也都細述進程,沈哲子對此同樣頗感滿意。還是那一句話,經過長達十數年的磨練,行臺真正能夠擔當方面的人才已經越來越多。
“眼下陣前不乏簡陋,也難款待二公。王業大進之年,諸事也應從宜,二公俱是雅量在懷,當中怠慢之處,我也就不再贅。稍后我會安排兵士護送二公前往行臺,也盼二公能及早受職就任,勝用久蓄之才力,勇與后進賢流爭輝。”
一番談話用去一個多時辰,之后沈哲子又留二人于帳內草草用餐,并請陳逵為他們講述一下行臺章程制度有異于中朝的地方,然后便將他們禮送出帳。
如是會面一番,崔盧二人誠是得于近賞大將軍風采卓然,但就這么簡單結束,也讓他們有些費解,彼此對望一眼,各自眼中都有幾分疑竇,但也不得不說確是松了一口氣。
若是沈大將軍直接拋出暗示,要讓他們于那最后一步稍作助推,他們雖然始終未曾受過瑯琊王一脈恩惠,對此認同也是乏乏,但若擅為逆亂之始,不得不說心中是不乏道義上的壓力,左右為難。
畢竟晉統即便禍于天下,卻未有辜負世族舊人,他們若是答應的太順遂,即便是暫和新主之心意,久后也必會被視作涼薄。家門骸骨多受晉惠,假大義而擁從,趁時勢謀禪代,若連一點內心的自責都無,又怎么能奢求能得于新朝推心置腹的恩用。
沈哲子倒不知這二人內心一點小情緒,即便是察覺到也不過一笑而已。送走二人后,他倒來不及休息,又傳召侍從詢問遼東的質子慕容恪眼下何在,盡快安排前來三臺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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