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江東中興以來便已經彰顯苗頭的荊揚對抗,甚至包括沈家在崛起道路中最重要的一個機會,趁著蘇峻之論這個機會分割揚州成為真正的方伯,便是借助于這種制度的弊病,之后才有了真正能夠左右朝局的能量。
目下的羯國,疆土逐步告失,眼下不過只是保有冀州的一部分以及幽州,便仍還擁有著龐大的戰爭能力。由此也可見,地方州權過大,實在不利于集權中樞,達于長久的穩定。
眼下的河北,是制度上的荒土,在徹底打垮羯國之后,沈大將軍自然不會再樂意恢復舊年制度,重新樹立起大權在攬的州刺史,大州撤小,將刺史的權力壓縮到郡一級乃至更小,這是必須要推行的改革。
歷史上,從前燕、前秦開始對于地方的治理便開始遵循這一趨勢,特別是北魏成為北方霸主之后,推動的力度更大,除了壓縮州權之外,背后也有拉攏中國士人門戶為其所用的意圖。
這是一個長達百數年的消漲過程,沈哲子也不奢望能夠在短短幾年之內便完成,但這個意圖不會更改,步伐也不會停頓。
像是他眼下大營所在的鄴地,便已經開始建州的工作,先將鄴地所在的魏郡獨立出來設為魏州,之后冀南幾郡也要循此而進。
這當中涉及到職權、民戶、治土等諸多事務重新劃分,如果沒有前期充足扎實的準備,貿然上馬只會令制度崩壞、令出無門,所謂的改革便也無從談起。
就這樣又忙碌了幾天之久,沈哲子才終于抽出半天閑暇時間,得以召見已經在三臺等待許久的遼地來人。
崔悅、盧諶等人這段時間在三臺雖然也并不寂寞,每天都是訪客盈門,但遲遲沒有受到沈大將軍的接見,心里總有幾分不踏實。
眼下終于得于召見,各自心情也有幾分忐忑激動,畢竟這段時間以來,除了親眼見證行臺壯盛種種之外,其中感觸最深便是沈大將軍的威望無雙。
這段時間他們會見諸多行臺士流,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談之中所流露出對大將軍那種發自肺腑的崇敬。
一人如此不算什么,畢竟早前與溫放之相處一段時間,那小子閑來便要夸耀幾句大將軍事跡,可是三臺大營上上下下人人如此,也讓他們心驚且好奇于這位南國大將軍魅力之大。
對于崔悅等人的到來,沈哲子也比較重視,遲遲不見已經是失禮,眼下終于得趁閑暇,便親自于營門之外站立迎接。
崔盧二人聯袂而來,遠遠便看到大將軍那英挺身姿負手立前,心中竟生幾分受寵若驚之感,要知道整個三臺大營對大將軍的尊崇那是群體性的氛圍,他們身在其中也難免受其影響,不敢失禮,眼見大將軍居然親自出迎,不由自主便邁步趨行迎上。
兩人至前抱拳揖禮,還未開口,大將軍已經上前一步抬手按在他們的臂膀上,笑語道:“二公無需多禮,倒是我雜冗纏身,怠慢賢流,還請二公雅量包涵,勿因此而薄行臺禮賢之義。”
一俟雙方對面而立,一股壓力便撲面而來,倒不是時服錦袍的大將軍銳氣逼人,而是隨其移動,周遭諸多視線也同樣的轉移過來,眾目所望,難免讓人局促。
至于大將軍本身,卻是氣質溫潤,沒有盛氣凌人,反而隱隱讓人有種錯覺,唯其身前數尺才是方寸安穩所在,一旦斗膽僭越外行,必被周遭銳猛虎賁殺意欺凌。
崔盧二人稍作呼吸,這才穩定住心神,仍是恭敬的向大將軍見禮:“大將軍軍務繁忙,社稷興復、系此一身,余等邊中流亡老朽惠承恩威余波,才有生歸故國之幸……”
沈哲子聞后哈哈一笑:“過譽了,過譽了。平生之志唯定亂復國而已,二公盛名國士,舊年因勢力所拘不能遠行迎接,如今隨土而遷,復歸華夏,海內眾望因此再得匯聚,社稷之幸,蒼生之幸,也是行臺大幸。賢良趨我,無復流離,人生大樂,恰在于此啊!”
短短幾句話,將崔盧二人歸國推舉到這么高的意義,二人心中也是彷徨盡去,對大將軍大生親近之感,乃至于有種歸來太遲的懊惱感。如今的他們,鬢發蒼白,體格老邁,才志俱為世道辜負多年,余力已經微弱,難免自慚形穢,相見恨晚,多有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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