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點?”
慕容儁聽到這里,已是充滿了好奇,又忙不迭問道。
慕容皝卻并不急于回答,只是望向門窗之外的天空,嘆息道:“蒼天賜予,都有定數。當時不取,過時不候啊!”
他收回視線,見慕容儁仍是一臉的茫然,心中便有了幾分不滿,于是不得不講得更清楚一些:“沈維周目下可還是晉祚良臣吶!雖然他不臣姿態已是昭然,邊荒都聞,但一日不跨過這一名禮鴻溝,他便一日仍是卑居人下。攻滅羯國之后,便是伐逆竟功,他大功已創,得位當然。錯過此時,則就是大危局面。”
“滅羯之后,他勢譽都已臨于至極,轉瞬即溢。全功之際,他又怎么會再入遼邊輕涉險局?遼地雖處偏荒,但自有天時地理之助,他想要一鼓而下,難于登天,也根本無此必要。之后歸國僭主,已成定勢。但晉統雖然殘破經年,畢竟他也背負多年之久,無論禪代又或強逆,豈無一二反噬?”
講到這里,慕容皝又露出有些幸災樂禍的笑容:“成于此亦拘于此,你等小兒,終究還是識淺。能見于此者,世道可不獨我一人,代北索頭什翼犍,何以敢于兵阻南人,連觸兩大雄國?沈維周直欲履極,又怎么會將雄軍遠置河朔而歸赴江東作兇險謀逆?他這一退,即便萬事順遂,河朔又將成何樣局面,實未可知也!”
一直到了此刻,慕容儁才露恍然大悟,也不得不感慨所謂老謀深算、見微知著,跟這些真正老而彌奸的長輩相比,自己終究還是稚嫩太多。
“代上乏于強敵,什翼犍較我從容更多,能夠趁于此時連逆二雄,二雄則專心互噬,無暇旁顧,遂成他兇悍之名,之后再謀略南來,便可大得便宜。而我則是沒有了這樣的機會,只能另擇別途。”
慕容儁雖然仍是似懂非懂,但還是順著父親的話語向下說道:“所以,這才是阿爺真正決意于此際投羯的原因所在?”
慕容皝臉上流露出幾分贊賞之色,點點頭說道:“羯國雖然運勢艱難,但仍不負老大之軀。南國刀槍斬下,自有血花四濺,我只有更湊近一些,才能飲上幾口血……”
這一次,便不需要慕容皝再繼續解釋,慕容儁已經可以幫忙續上:“正如大父當年,因為仍然恭奉晉統,乃是遼邊罕見賢良,因是中國逃亂人士多投我部。羯國崩亡之后,自有大量擁從四散,邊近周邊,阿爺乃是羯主封授遼邊之主,東北燕王,有此聲勢招撫,無患那些亡國之余不來相投。”
這父子議論之間,便將慕容皝真實想法剖析清楚,其所思所率,的確是遠遠深刻于外間那些只是惶恐南國勢大、唯恐觸犯招禍的庸類。
“你能洞悉為父心意,那么之后我也能更加放心將重任委托于你了。”
慕容皝輕拍著兒子的肩膀,神態語調俱都欣慰有加:“我雖然自奉降表,但羯主仍不會輕信于我,因是之后想要收得更多,仍然還要更進一步。之前羯主令我遣子入質,并出義從部伍入國以助之后戰事。我準備擇你前往,你意下如何?”
“我、我?”
聽到父親這話,慕容儁真是瞠目結舌,冷汗忍不住就從額頭滲出,整個人幾乎從席中跳起。
對于兒子稍顯過激的反應,慕容皝恍若未見,只是理所當然的繼續說道:“是的,你是我諸子之中最勇壯親昵,著你前往,羯主當不會質疑。能夠取信于他,對于之后種種事務都有極大助益。”
“我也知你擔心步于四郎后塵,唉,當年我確是失算了,諸多不曾料及,使我愛子毀于季龍手中。但當下形勢,我已經與你深作拆講,較之舊年已經大有不同。如今羯國危亡在即,我是季龍不敢輕舍之臂助,你即便入他帳下,為后路計,他也不會將你遣用兇險。”
見慕容儁只是瞪大眼不說話,慕容皝便耐著性子繼續說道:“你是我嗣定之子,家國前程所系,若無篤定萬全之把握,我又怎么會將你輕置險地?此行似險實安,你只需安待信都,并小心交誼季龍麾下諸將,屆時我也將親率部從,為你后繼,待其亡勢彰顯,你只需引部北犯,自有你父庇護我兒于萬全。”
“這、這事關重大,我只恐、只恐不能……我一人生死是小,但若貽誤阿爺謀思大業,我、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