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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93 斬功待時

      如今的薛家,還不僅僅只是木秀于林的問題。

      枝多葉茂的大樹,哪怕英拔遠出同儕,要遭狂風勁摧,但其根系同樣扎實有力。可是如今的薛家,卻是被直接吊在了半空中,所承受的壓力,可謂是來自四面八方。

      薛濤不是沒有想過要扭轉這種局面,像是最簡單的捐輸家財、自薄鄉資,也能讓他家熏人富貴不再顯得那么扎眼。

      其實鄉人們攻訐他家因適亂之舊俗才能廣擁鄉業,這也不算是冤枉他家。薛家本就不是世居河東的大家族,舊年由蜀中遷出移居河東,較之世居此境的裴氏、柳氏等望族本就不可相提并論。而也正因如此,薛氏如今強為河東鄉勢代表,才更令鄉眾們感到不忿。

      適逢永嘉之亂,薛家本身便是豪武傳承,在這樣的世道中得于逆流而上的機會,成為河東首屈一指的勢大豪強。更兼兩趙交攻,各自也沒有太大的精力關注盤踞在汾陰、越來越壯大的薛氏。

      薛濤想要將家資捐輸于行臺,可是這想法剛剛一動,便遭到不少族人的反對。作為一個龐大家族,薛家目下自然也是分房分支,與薛濤輩分、年齡相當的族人還有薛祖、薛落各自分領一宗,族事如何,薛濤也難一以決。

      而且宗族一旦壯大,族人們自然也是泥沙俱下,優劣不等,未必人人都有薛濤這種憂患意識。若僅僅還只是局限于族內的糾紛,倒還不至于令薛濤打消念頭,最可惱是居然有族人在外宣揚行臺名為寬宏雅重,實則卻逼勒薛家捐獻家財!

      薛濤得知此事后,氣得險些昏厥,嚴查族內散播此類流的宵小,家法私刑險些將人打死。但流終究傳了出去,且又讓一部分鄉宗得知,也因此心生凜然,派人前來敲打薛濤,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畢竟河東鄉戶整體都是受惠于行臺,薛家得利多一些,其他鄉戶也并非一無所獲。薛濤若將家財捐輸以邀行臺歡悅,讓他們鄉眾又要如何自處?且不說他們本就沒有得利豐厚招惹群妒的程度,即便是達到薛家這種處境,又有幾人能夠看得開?

      薛家目下本來就已經成眾矢之的,薛濤若再一意孤行做出令一眾鄉徒群厭的事情來,可以想見又會面對怎樣一個局面。

      而且很明顯沈大將軍對于河東的入治經營是有著一整套成竹在胸的思路,他貿然有此舉動,若因此打斷行臺的舉措步驟,好事也便成了壞事。

      不能捐輸,那么拆分饋贈給鄉徒呢?他們既然艷羨嫉妒他家豪富,而這份豪富帶給薛家的又是過猶不及的隱患,干脆將家財散盡,回饋鄉土?

      薛濤相信,如果他敢于這么做,鄉徒們高興感激與否暫且不論,行臺就會第一時間問問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本身就是河東軍府督守將主,兼有族丁部曲眾多,眼下再以巨貨賄養鄉士,他若說他沒有異心,誰會相信?

      本來能夠給人帶來衣食享用并安全感的鄉資財貨,如今在薛濤看來,卻成了不得不攬抱在懷中、想送都送不出的滿滿一盆火炭,烤得他五內焦灼,寢食不安。

      散財自晦,這條路暫時是走不通。而且河東目下恢復元氣的態勢迅猛,沈大將軍應該也不樂見鄉資歸屬方面發生什么大的變故,以至于打亂當下這種發展的節奏。這一點,從早前大將軍途徑河東時的表態便能猜得到。

      誠如其子薛強所,薛家得享行臺如此殊恩,自怯阿事、邀取眾寵,以期緩解目下物議纏身的處境,乃是下下之策,不但不會有什么效用,反而會適得其反,令得時流更加蔑議其家。

      唯有忠勤王師、用命謀功,盡早獲取到能夠匹配他家所享殊榮厚利的事跡,向大將軍、向天下人展示他們薛家確是配得上如此禮遇嘉賞,才算是正途。

      這個道理,薛濤又怎么會不明白,但凡有立功立事,卻也不能只憑一腔孤勇、滿懷切念就能做成,除了自身勇力、赤誠之外,也少不了良時、良機、趁勢而為等各種配合。世事艱深,遠不是張口即來、坐起行那么簡單。

      薛濤如今督護河東軍府,也想做出一番事跡以回報沈大將軍知遇拔舉之恩,像是早前關中、隴上乃至于陜北一系列戰事,他也都頻頻請戰,但行臺最終還是因為河東軍府草創、士力仍需馴養為由,拒絕了薛濤的請戰,只是讓他安心修整河東軍事,必有可戰時機。

      得不到出戰表現的機會,薛濤失望之余,也不得不承認行臺這一決定也確是穩妥。跟其他幾路王師相比,河東軍府將士種種還是多有欠缺。

      倒不是說河東軍士怯懦不敢爭功,而是跟其他各路久經戰事磨練的王師部曲相比,欠缺了那種一往無前的銳氣、將士用命的決心以及令行禁止的軍威。

      西線戰事,看似一路凱歌高奏,但若換了河東軍士上場,薛濤還真的不能保證也能如此順利。他就算自己有著每戰用命、舍生忘死的勇猛,但戰爭終究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本身處境的尷尬,也讓薛濤在河東督護的職位上有些束手束腳,許多原本很簡單的事情都因此變得復雜起來。

      河東軍府的創建,雖然沒有什么大的波折,但小糾紛卻是不斷。薛家作為河東境域之內勢力最大、擁有部曲最多的武宗門戶,薛濤又被行臺任命為督護將主,這難免讓鄉徒們有些遲疑不定。

      因為河東地處要沖,舊年久經兵禍,流散在郊野的生民已經非常少。軍府想要創建起來,兵源主要便來自于各家鄉戶的私兵部曲。

      但是鄉豪們都眼望著薛家什么做法,薛家若入編部曲太少,他們自然也不愿多出人力,薛家若編入部曲太多,他們又要覺得薛家是借勢行臺并自仗家勢,打壓他們在軍府的存在,兼并他們的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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