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關中局勢越趨平穩,尤其是三輔元氣漸漸恢復,灞上作為出入長安的門戶,也變得越來越繁榮。灞橋附近舟車往來,使得長安這三輔核心所在也漸漸恢復了繁榮的氣象。
仲夏五月,長安周邊又小有異動,王師將士并關中軍府子弟兵沿渭水逐次向東排開,一直延伸到距離長安很遠的距離,肅清道途,嚴查過往行人。
眼見此幕,長安周邊許多民眾俱都心悸不已,奔走訪問詢問究竟發生何事。此境新定未久,人們好不容易才享受到安穩的種種好處,實在不愿變數橫生、打斷目下這種井然有序的安定生活。
這樣的恐慌倒也沒有維持太久,很快刺史府并京兆俱都宣發告令,不獨令人情安慰,更是讓人心俱都變得激憤起來:原來王師所以沿途警戒渭水水道,是因為行臺沈大將軍不日便要駕臨長安!
得知這一消息后,三輔民眾們奔走相告,很快境域之內便人盡皆知。
對于那些世族舊戶而,大將軍駕臨長安,少不了要召見郡縣鄉賢父老,并拔舉其中一部分才力優異者為王命所用,對他們而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
至于那些軍府將士們也都是興奮不已,一個個摩拳擦掌,等待于盛大演武場合憑著一身技藝而一鳴驚人。
普通的鄉社民眾們勤勉于耕織,有什么大人物往來與他們也沒有太大的關系,但在得知這一消息后,卻也都變得騷動不定,心中充滿好奇,想要見識一下這位掃除關中群賊、給他們帶來安穩生活的沈大將軍究竟是何等樣人物。
經過這數年經營,關中與洛陽行臺之間道途也變得非常通暢,雍州刺史府得到通知未久,很快便傳來大將軍儀駕已經行過河東、轉入渭水的消息。
兩日后,在三輔鄉民的萬眾期待之中,乘坐著沈大將軍并行臺一眾重要屬臣的大樓船便緩緩抵達了灞橋。
盛夏驕陽酷熱,但卻無損于民眾熱情。目下的灞上且不說雍州刺史府桓宣以降的一眾文武官員早已等候在此,周遭四野鄉民也都紛紛向此涌來,至于灞橋周邊所劃設用于觀禮迎接的區域,早已經是變得人山人海。
當那高及數丈、長則幾十丈的碩大樓船緩緩駛近時,周邊已經響起了民眾們驚嘆不已的呼喝聲。長安周邊雖然也是號稱八水環繞,不乏舟船穿梭,但規模如此龐大的大艦也實在少見,這簡直就像是一座漂浮在河道上的小城!
這大艦恰好名為“長安”,早年曾經在趙國南征的淮水戰役中大放異彩,以摧枯拉朽的氣概全面壓制羯國水軍。今次大將軍選擇以此作為西巡關中的座船,除了應景且彰顯威儀之外,另有一點那就是憑此來考驗關中漕運的修復狀況。
關中在水運方面,自然是比不上江東那么得天獨厚,但也并非全無基礎。只是舊年因為戰亂加上氣候的異變,令得河道多有泛濫淤積,不要說漕運,甚至就連基本的屯墾灌溉都滿足不了,每年都要爆發出程度或輕或重的旱災。
行臺入治關中,其中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就是要修復關中的水域網絡,在內則恢復屯墾灌溉、緩解旱情,對外則是加強聯系、特別是軍事上的各種資貨轉運。
短短幾年的時間里,長安大艦能夠從河洛直接駛入長安門戶的灞橋,雖然在一些小段的河道上還需要兩岸人力的輔助,但也足以說明過去這幾年的經營成果之大。
圍觀的民眾們自然不了解這內里的含義,他們除了感嘆大艦之宏大之外,便是各自翹首以望,希望能夠瞻仰那位沈大將軍究竟何等風采。
大艦吃水甚重,并不能直接靠岸,直接停在了河道中央,而后四面小船駛近,艦船上的大將軍親兵勝武軍將士們便各自下船,駛向岸上隊列接手碼頭兩岸的防務。
過去這幾年,由于大將軍常在行臺,勝武軍因為要局中拱衛,作為一個整體的軍隊編制,已經很少出現在正面的戰場上。
但這并不意味著勝武軍將士們便耽于安樂、武備松弛,雖然勝武軍的旗令并不外遣,但是具體到每一個將士身上,每年都需要外調到一線的作戰部隊中進行歷練。而且各軍之中也不斷有才力、表現優異的將士被選入勝武軍中服役一段時間。
如今在整個王師體系之內,服役于勝武軍乃是一樁非常重要的履歷。哪怕是相同的才力表現,如果有此履歷,在戰場上具體的調兵布陣,便能獲得更多的任用和表現機會。
所以如今的勝武軍已經漸漸擺脫常規的作戰部隊的使命,而是覆及整個王師系統、最重要的將校選拔和培養的機構。
其軍中哪怕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在原本各自部伍中或許就是作為尖刀精銳的先登、陷陣營主。而各軍中看來一個個威風煊赫的軍主、督護之流,在見到勝武軍中一些兵尉之類,大概還要軍禮敬拜。
碼頭上的王師將士們各自后撤,將防區讓給勝武軍接手,在看到那一個個氣勢旺盛凌厲的勝武軍將士的時候,他們各自也都是艷羨不已。或許之后某一天,這些持戈警戒儀仗中的某一個,就會成為他們的頂頭兵長。
“先登易得、陷陣尋常,斬將亦不足夸功,平生大愿唯執戈勝武而已。”
近年來廣泛流傳于王師各部的此種論調,也足以說明如今勝武軍在行臺軍隊體系中的崇高超然地位。
而對大將軍來說,隨著王師規模越來越壯大,特別是征討、鎮守、軍府、屯戍包括鄉勇等各個級別軍事構架越來越完善,他也很難再巡視各方、深入各軍行伍考察軍備如何。如今只需要通過審視勝武軍人員流動如何,便能對各軍的戰斗力并表現如何有一個直觀的了解。
勝武軍接手防務之后,桓宣、李充等一眾三輔文武官員們便乘小船登上大艦,又過了片刻,身披明光鎧的沈大將軍才在一眾屬官并武賁簇擁之下行下大艦。
“恭迎大將軍!”
“大將軍威武!”
一俟沈大將軍身影顯出,周遭一眾王師將士包括官吏們俱都振臂高呼,一時間雷鳴聲直沖霄上,覆及周遭。而一些遠遠圍觀的民眾們在聽到這些呼喊聲后,也都紛紛興致高昂的加入其中,呼喊聲此起彼伏,久久不絕。
“關中士民俱都久渴大將軍大駕光臨,捻指籌算,總算是得償所愿。”
桓宣行在大將軍身側,落后半個身位,對于如此熱鬧的迎駕場合也是滿意得很。
沈哲子聞后便哈哈一笑,先看一眼灞橋左右熱鬧至極的場面,而后便指著桓宣并其身后一眾官員們笑語道:“如此說來,倒真是相見兩歡。原本入境之前,我還擔心三輔新定未久,士民仍有疲疾,目下聞此呼聲洪亮、中氣十足,可知諸位勤懇用事,不負王命,而我也因此小得選用得宜、識人之明。”
桓宣等人聽到這話后,先是略感尷尬,畢竟目下這個場面也的確是刻意營造起來,希望能夠得于大將軍歡心,而大將軍這么說也實在是含而不露的點透。但之后他們也都不免自豪,畢竟能夠擺出如此盛大迎駕場合,也足以彰顯他們過往功績確是不俗。
待到登岸之后,大將軍也并不再讓人準備車駕,直接上馬而后便在一眾隨員們簇擁下直向長安而去。
長安與灞橋之間,大道平坦寬敞,士民夾道十數里瞻望大將軍威儀如何。
“那位銀甲玉面的君侯就是沈大將軍?怎么如此年輕?”
三輔民眾對于沈大將軍之名早已如雷貫耳,可是今次才得以親見,在見到被桓宣等三輔強人們簇擁在當中的沈大將軍之后,第一反應便多是難以置信,只覺得沈大將軍的真實形象與他們想象中實在是完全相悖。
在他們看來,能夠駕馭這么多的王師強人、震懾眾多晉胡豪強、開創行臺浩大氣象的如此尊貴的大人物,即便不是年高老邁的權奸巨滑,也該是強壯跋扈、睥睨蒼生的豪武之選。
可是他們所見的這位沈大將軍,與其威名、功業相比,則實在是太年輕了。當然也不是說他們接受不了年少位尊的權貴,那一類的情況多數都是門蔭,可是據說這位沈大將軍并非出于名門,能夠行至今日全憑自身奮斗得來,如此便難免讓人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