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虎還待開口,卻見阿爺已經厲目望來,只能閉口不。
“我雖然恭受縣任,但自來陋居鄉土,少知儀制,于此還要多多仰仗景略啊。”
翟慈又笑語說道,眼見王猛這些作為,他倒覺得并非全無意義,他在塢中雖有說一不二的權威,但很多時候也都不好對鄉親過于苛責,若有王猛出面能夠創立一些規矩使人遵行,倒也是一樁益處。
王猛又起身拱手道:“卑職入治,本就為明府拾遺輔佐,份內事務,不敢有辭。署治雖是草定,但官屬仍是甚缺,目下縣中在職唯明府、卑職而已,尚缺縣尉、功、戶、奏、辭等諸曹吏丁……”
王猛比照行臺地方官制,將一個縣署該有官吏配給如何并各自職事統統介紹一遍。而翟慈父子在聽到這些介紹后,也都忍不住豎起了耳朵,示意王猛再作詳解。這些屬吏名號各自分工明確,對于他們本身治理塢壁也都有著很大的借鑒意義。
不過翟慈還有一點比較敏感:“景略所陳諸多吏用,這些難道也要行臺任用?”
“行臺任用者,唯令、丞、尉三者而已,余者屬眾都需明府自擇鄉賢任用,另行臺還有明令,正俸之外,并有俸田以縣吏耕種收食、給養眾吏……”
俸祿俸田,翟慈倒是不甚在意,鄉中荒田比比皆是,更多時候是乏人耕種或是安全沒有保障而不敢耕種。不過聽到這些屬吏都可以由他自己聘用,他才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想擔著一個縣令虛名而讓太多外人進入他家塢壁。
“凡在野鄉眾都可任作屬吏?其他塢中也可?”
翟虎聽到這話也動了心,首先想到若能借此將其他鄉中塢壁主借此召入署下為吏,不就是間接的奴役了別的塢壁并鄉曲?這想法實在有些可笑,但他見識如此,如果不是自家阿爺擔任了個縣令,他甚至不知鄉野居然還需要這樣一個名號。
“這一點,便需要明府自作延攬商榷,若是所用非人,居而不任,也只是荒廢事務罷了。”
王猛仍是耐心解釋著。
翟慈這會兒卻是大為意動,這縣治如何他不太關心,但若能借此將塢壁中事務稍作梳理,分工明確,倒是能夠頗為得宜。
所以趁著這股興頭,他又詳細詢問這些吏員名號,當即便提筆簽署任命,一口氣認命了十幾個曹吏,才意猶未盡的罷手,并將那些被任命者召來,再請王猛向他們解釋各自職責所在。
王猛對于這個草臺班子倒無輕視,詳細介紹之后又正色道:“諸位既然已得吏身,便不可再作懶散荒廢,晝夜入署聽用,各自盡責任勞都是根本。若有缺用疏漏,則必有懲戒!”
那些人原本就是塢壁中的管事之類,再分一個吏號也并不覺得如何,反而因此官身任命而不乏沾沾自喜,可是聽到王猛這個外來者居然威嚇他們,當即便有幾分不滿,忿聲以對。
“都住口罷!王丞乃是天中難得少賢,天中沈大將軍關照鄉事才特遣如此善助鄉土,就連我都要設席禮待,你等鄉野陋夫怎敢無禮!行臺正命,任我治縣,王丞乃是我的良佐,日后他的訓令便一如我,你等既然已經入職吏用,敢有違禁,必有懲戒!”
翟慈這會兒在席中將臉色一拉,怒聲說道。其他人見狀,便也連忙收聲,一如王猛一般,拱手呼稱明府。
待到吏員們任命完畢,王猛才又提起來籍民事務。現在縣署官吏算是粗備,但縣中卻無一籍民可治,這一點也實在可笑。
翟慈對于任命吏員雖然熱心,但是講到這一點,態度又變得微妙起來,要把民戶籍錄在冊,等于明明白白將他家業坦露于人,這一點他怎么可能沒有防備。
“縣署創設之后,招撫游食,開荒墾野都是當然事務,此為長功,確也毋須操之過急。另有勘測境域,劃定治土,這些事務都需從容布開。”
翟慈不愿將自己蔭戶充入籍中,這一點王猛也不勉強,而是提出另一個方案來。
聽到這里,翟慈眸子倒是一亮,其實鄉野之間不乏游食難民,而他們這些塢壁主雖然珍視自家蔭戶,但那都是鄉親結黨、共生多年,對于野外流竄的那些流民其實不太愿意接納,說不定里面就藏匿著怎樣的惡徒,若是大量召入進來,反而引禍于家門之內。
可是現在卻能通過縣署將這些人招募過來加以控制,不啻于更增加了自己的力量,所以翟慈對此真是分外熱心,連作追問,尤其詳細詢問若是勘定縣界、整編籍民之后,再有外寇來擾,弘武軍會否出面退敵?
當得到王猛肯定的回答后,翟慈更是激動無比,直接拍案決定讓兒子翟虎帶領鄉曲組織搜捕隊,于郊野之中招攬難民。原本對于這個所謂的縣令,他是持可有可無的態度,可是現在是真正的重視起來,更覺得王猛此前所公器在手、需作彰用確是至理。
雖然對于王猛意圖如何,翟慈還是不乏謹慎,但最起碼到目前為止,他是真沒發現這些舉措有損害他的地方,反而他若是執行得好的話,自身能夠掌握到的力量能夠陡翻數倍。
不獨翟慈對于縣署開始上心,就連那個對王猛始終不滿的翟虎,也都在那里不乏殷切的詢問自己可否擔任縣尉一職?
不過這問題用不到王猛回答,翟慈已經決定將要近畔張氏塢壁的主人、也是他家親翁張弢任命為下邽縣尉。此前兩家雖然也是親善,但卻乏甚主從關系,仍是各自經營。如果能夠通過縣署將二者名位高低確立下來,哪怕僅僅只是名義上的,也有著不小的意義。
有著翟慈的傾力支持,整個下邽縣署的建設也都進行的如火如荼。首先便是禁令的推行,翟慈甚至親自將帶領頑童沖入縣署便溺嬉戲的自家孫子吊起來,當中抽打數十記,那血淋淋的竹杖也都讓人望而生畏。
而隨著各項事務的展開,王猛的鐵腕手段也逐漸在塢壁中豎起了威名,由于翟慈還要顧念鄉情,許多惡人都要王猛充當,而王猛對此也是來者不拒、盡責盡勞,短短幾天時間里,威名甚至都要漸漸超過翟慈這個塢壁的主人。
而如此強硬的規令推行,效果也是立竿見影,很快整個塢壁風貌便為之大改。往年全憑翟氏父子親眾操勞的事務,如今分工明確,獎懲嚴厲,令得整個塢壁號令嚴明,各項事務也都效率大增。
“章法之美,竟至于斯!王郎大才,假以時日,可為君王良輔。老朽何幸,竟能得馭此等賢良!”
感受到秩序帶來的好處,翟慈對于王猛也是加倍的禮遇,每每把臂盛贊,而更讓他感到滿意的,則是王猛無論受到多少夸贊,俱都恪守禮數,始終擺正自己的位置不作僭越。這一點在他看來更加滿意,再看自家一眾仍然陋習難改的族親們,不免更加的不滿。
塢壁內風氣的改變尚是小事,更讓翟慈感到欣喜的,則是此前被蕭元東押運到弘武軍大營的物資終于送抵縣境。而隨之而來的,還有整整一營三百名弘武軍勁卒并七百余名役力卒眾。
到此刻,翟慈哪怕再怎么提防挑剔,對于王猛也再無不滿,這簡直就是上天垂青,惠賜給他的良助!而選擇投靠行臺,也成了他畢生最為正確的選擇。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甚至不需要再求助弘武軍,單憑他自己所掌握的力量,便能一舉鏟除鄉仇,獨霸鄉土。
且不說翟慈獨霸鄉土的美夢,這一切對王猛而,不過僅僅只是一個,而他對自己的要求,也絕不止于治理區區一座塢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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