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晚輩與明府,若無王命牽連,不過荒途陌客罷了,能夠稍得指引,已經感念不盡。但正因王命所重,因是不敢自輕,行不入邪,居不近穢,遇德則親,遇惡則斬,若是行跡悖離此用,則是自逐王法之外。唯此一點自珍,實在不敢因人情便宜而作自棄。”
王猛講到這里,臉色更顯凝重:“縣治草創,簡陋難免。因是才更需正身自警,更不敢放縱于明府當面。王臣不居荒舍,王法不恤賊窟。猛不敢妄求居臥華軒,惟求明府境中指劃明朗方圓,允我夯土伐木,自架屋舍……”
“小子猖狂……”
王猛話音未落,翟慈身后一名強壯后生已經頓足怒吼出聲。
王猛聞后也陡然瞪大雙眼,手握佩刀怒聲道:“王命在身,誰敢迫我行邪,必與生死搏爭!”
“退下!”
翟慈見狀,眼神稍作乜斜,指著身側那人訓斥一聲,繼而又望向王猛,凝聲道:“此方塢壁,舊年多庇鄉士亂中得活,老夫幸在此列,王丞如此議論,莫非我鄉土鄉親俱為邪荒賊徒?”
“入治為正,法外則賊!若此鄉可稱正土,生民各得安生,何須野遁求生?王師大義在肩,匡扶正統,因是鏖戰三輔,所在布設王命法度。若非翟公承受行臺嘉命,大將軍正色立朝,于此遣用豈止一猛!但若翟公只是偽承正命,猛寧死不于此鄉錐立!”
王猛抽刀在手,橫持身前:“愚一死又有何惜?請公試觀,行臺所用,忠勇標立,法劍萬千,邪賊縱得一時茍存,久則必遭屠戮!”
隨著王猛抽出刀來,翟慈并其身后眾人臉色俱都一邊,十幾名壯卒欺身而來將翟慈簇擁在當中。然而又過了一會兒之后,翟慈才抬手推開眾人,大笑著闊步行上來,指著王猛笑語道:“天中少賢,壯骨難掩,果然稍作試探,便顯露于外。”
說話間,他臉色又恢復此前慈眉善目的模樣,長嘆一聲,不乏惆悵道:“王氣旺盛于天中,我等三秦父老實在又渴又妒,鄉境久乏秩序,鄉親也都久絕賢聲。今日接引王郎至此,確有幾分存念刁難,但也是想請王郎試觀,此中惡所難民,三輔郊野比比皆是。老朽計短,縱有承治惠民、切痛念想,卻實在無力能為。我是深盼王郎能謹守此志,將這些污穢惡處掃蕩一空,使此寒鄉苦眾再歸安生!”
老者變臉這么快,王猛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他雖然已經器謀漸成,但終究還是有幾分稚嫩。
直到翟慈上前,全無嫌隙、熱情如初的拉住他持刀的手,才有些生硬的將佩刀收起,示意身后眾人也都收起兵械,而后才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猛自效力踵行明府之后,待命拾遺,不敢懈怠。”
翟慈聽到這話,臉上笑容更加濃厚,親自將王猛攙扶上馬,才一臉欣慰道:“大將軍雄才鎮國,壯志撫邊,更遣此英壯少賢入鄉為用,可知仁心顧我,鄉土入治、生民歸安,指日可待!”
眼見這老者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王猛一時間也是大感受教,入治最初便上了生動一課。他不知自己若是一時膽怯、存念忍辱負重而住進此處,又或干脆負氣而走,事態會向哪一步發展。但如今卻是深刻感受到,未來他若想成功立足于此,類似的挑戰肯定不會少。
雖然說近遭便有弘武軍精銳可以作為他的靠山,但是臨行前蕭將軍也講的很清楚,弘武軍駐此是有其軍事任務,也并非全是為他保駕護航。他若真動輒求救,那只能說明他自己不配此位。
譬如今次他若真不管不顧的直接返回弘武軍大營中訴苦,則不啻于直接抹殺否定了弘武軍招撫這些鄉宗的前功,就算弘武軍肯出面助他,痛殺這些刁難他的鄉豪,然后呢?
他是行臺任命的下邽縣丞不假,這個翟慈也是行臺所任命的縣令啊!
如果說此前行營枯坐一夜讓王猛讀懂了學以致用,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那么今天這一課則讓他明白,無論目標如何明確,道路總有曲折。
這個翟慈因為要借勢行臺,不敢交惡所以容忍了他,而他又何嘗不需要借勢這些鄉豪,才能在此境有所作為。行臺的存在,弘武軍的存在,只是讓人不敢忽視他。而若想得到真正的敬重,還需要依靠他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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