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目下正居小丹陽別業,府上一眾親眷,也多集于彼處……”
聽到任球匯報家人們目下處境,沈哲子才略感放心。趙胤的死讓畿內局勢陷入了一個兇險莫測的境地,各方即便不能確定內中隱情,但也擔心會被對方家里利用,趁著群情激蕩之際暴起發難。
沈氏在都內族人足足有百數眾,再加上關系親密的親朋好友,這個數字則又要翻出數倍。在不能保證安全的情況下,自然撤出建康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后續的發展顯示出趙胤之死無論內情如何,都已經被庾氏用作入局的契機,而庾氏的加入則意味著此前對峙的幾方一定程度上都喪失掉了對局面的掌控度。若還繼續拉伸繃緊,事態會演變到哪一步,誰都不能確定。
“目下焦灼之態勢不能久,還要有勞任君奔勞,歸告家父且暫作忍耐。如今我也下船,要與諸公暫作相忍,眼前此厄很快就能渡過。”
眼下最主要還是穩定住自己這一方的情緒,親友暫避都外也能避免在龐大壓力的緊張情況下做出什么過激舉動,從而使得局面進一步惡化。
當任球離開后,臺中派來的使者何充旋即便抵達了位于覆舟山的別苑。
看到別苑內外戒備森嚴,足足兩千余名宿衛士卒于此防守,何充心內也是多有感慨。此前無論怎樣的分析算計,當事情真的發生,各方力量俱都擺在明面之后,沈家目下在都內所能調用的力量仍是大大超出了他們此前的預計。
丹陽紀氏作為根深蒂固的近畿世家,在宿衛中所擁有的影響力實在不容小覷。再加上沈維周本身在軍伍中所擁有的崇高威望,在何充看來,庾冰那種借于詔令便意味可以完全掌握住北軍的想法實在太危險。
當然最令何充感慨的,還是沈維周所表現出的這種進退從容的手段。此前那么嚴重的對峙,隨著庾氏的意外加入,臺輔們都變得進退失據,眼望著局勢進一步的繃緊且糜爛之勢越來越明顯,完全無計可施。
可是沈維周這里卻能搶先一步,憑著在野人望的號召力下船,看似是小退一步,但事實上卻是將自己擺在了一個更為有利的位置上。
最起碼在廣大時人看來,沈維周是充滿了大局為重、相忍為國的高尚情操,而他們這些臺輔們則不知輕重、不識大體,罔顧社稷安危并生民福祉而一意孤行。
所以,沈維周的主動下船,既表達了愿意和解的態度,同時也直接將臺輔們架在了不義的位置上。如果當下都內緊張的局勢再得不到妥善的解決,毫無疑問責任必須要由他們這些在位的臺輔承擔!
因此臺輔們在碰頭稍作商議之后,也是馬上派出了何充來見,逼反方伯,禍亂晉祚這種罪名,他們一刻都不敢多背。
事實也正如臺輔們所料,沈維周雖然表態愿意和解,但根本上也沒有要作讓步的打算。在公何充乃是目下臺中最重要的幾名臺臣之一,在私若從丹陽公主以論,沈維周還要勉強稱何充一聲姨夫,如今主動來見,沈維周卻根本沒有出迎。
非但沒有相迎,何充行入別苑的這一過程所遭受的待遇簡直就是此前沈維周在通苑遭遇的翻版,所不同是通苑中好歹是以禮為名,而何充所遭遇的則就是實實在在的武力震懾。
他被前后挾持,通過宿衛們擺出的槍林刀陣,雖然明知沈維周不可能在這里用強害他,但在真正通過后,后背仍是忍不住沁出了一層細密冷汗。
“目下畿內多有風聲肅殺,我雖不愿以性命自重而作托大,但身系王命人望,實在不敢以身試險。冒犯之處,還望何公見諒。”
一直等到何充行至庭前,沈哲子才從房間里行出,左右仍有親衛簇擁,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望著何充。
何充聽到此,心情不免更加惡劣,只能強擠出一絲笑容:“梁公邊行壯闊,人心大慰。我等畿內群臣反不能穩于群情,尚需求助梁公,實在慚愧。”
“我也歷任內外,深知王事多艱,忠義之余尚需仰于才力。當此時節,還是要相忍共謀,至于追責如何還須事后細論。”
沈哲子又嘆息一聲,才將何充請入房中分席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