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胤就此停住,引眾隊列道旁,對沈哲子擺手笑道:“我便將梁公引至此處,稍后梁公離苑時,可使人來告,我再親送梁公歸于宿處。”
那宿衛哪里是一個宿衛大將該有的,分明是將自己擺在了沈氏家兵部曲將的位置上,甚至就連桓溫等部下將領們臉上都流露出幾絲尷尬,深為自己有這樣一個身位大失的上官而感到羞恥。
“趙侯親送至此,已經令我受寵若驚,豈敢再作叨擾。奏對在即,不敢長謝,待到來日得暇,必定過府拜望多謝。”
沈哲子也抬手抱拳,對趙胤說道,然后目光及于桓溫,笑容更顯和煦:“元子兄,稍后再會。”
桓溫連忙抱拳回應,只是心弦驀地一顫,因為這笑容看起來和煦,但都浮于表面,仿佛一層面具一般。
一直等到沈哲子并其班劍隨從進入通苑,他才行至滿臉笑意的趙胤身邊低語道:“將軍,梁公入都,宿衛何部護從早有定規。突然調用我部,實在是有些……”
“原來元子你也有所察覺,唉,我知你與梁公多有舊誼,本身又是忠烈余后,有的事情也就不必再瞞你。如今內外頗有分持,我等宿衛名為在戎,實則莫測啊。戎行多年,我奉勸你一句,少涉紛爭,多逐事績,這才是我等武人立身根本。我也是頗費手腳才得到這一與梁公稍作親近機會,你們各位不妨各顯所能,若能得于梁公所重,就此跳出京畿泥潭……”
趙胤一副頗有得計狀說道,眉目間也流露出幾分蹉跎多年的落寞。
果然!
桓溫其實早察覺到這當中不妥,此前先一步去拜見梁公,也是希望從梁公待他的態度以了解更多,可實在乏甚所得。如今聽到趙胤一副憂嘆語氣,似是心灰意懶想要借力梁公以遠離江東權斗漩渦,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人算入彀中。
當下這種微妙的態勢,其實桓溫也只是隱隱略有察覺不妥,似乎有什么潛流在醞釀。但究竟哪里不妥,又會引發什么樣的變故,憑他目下的身位和閱歷,也很難猜度清楚。
他只是存了一份小心,立在道左思忖自己是否被卷入其中的可能。毫無疑問,這暗流當中埋藏著什么,梁公比他要清楚得多,尤其剛才那種和煦而又生疏的笑容,更似乎在向他暗示什么。
終究還是自己身微智淺啊!這種明明已經身在其中,但卻根本不知將要發生什么的感覺,對桓溫而簡直就是一種折磨。而這也更激發了他內心深處,迫切想要有所作為的強烈愿望!
正在這時候,通苑內里突然爆發出一連串的雜亂異響,兵卒們跑動聲、呼喝聲乃至于隱有金鐵交鳴之聲!
“發生何事?”
聽到那異響,剛剛準備離去的趙胤臉色已是惶然大變,至于其他北軍將士們也都驚慌不已。
桓溫這會兒也是手足冰涼,雙腿灌鉛一般沉重,木然隨著北軍同袍們向通苑內沖去,心里則一直在瘋狂吶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北軍將士們蜂擁而入通苑,旋即便見迎面園圃之中沖出一隊勁卒,正是此前簇擁梁公進入通苑的班劍衛士。
而梁公沈維周,被這些人團團包圍在當中,俊美臉龐再無一絲雅致,臉色鐵青,兩眼幾欲噴火,顯然已是憤怒到了極點!
眼見這一幕,那些北軍將士們一時間更是驚惶無措,而作為主將的趙胤更是緊張得瑟瑟發抖,甲胄兜鍪下冷汗汩汩涌出,整個人水浸一般濕透。
正在這時候,后方也涌出一眾衛士,各持刀劍槍戟,隱隱然與聞訊涌入通苑的北軍將士,將梁公沈維周并其衛士們夾在當中。
無論是何人,在見到這一幕后,只要對時勢稍有了解,絕對會震驚得瞠目結舌:在這天子近苑中,兩隊宿衛將士將一位手握重兵的外藩強臣并其衛士團團包圍在當中!
“棄械,棄械!速速棄械!”
桓溫這會兒總算恢復些許理智,很快便發現當中的玄機,眼下局面看似兇惡異常,但事實上無論是梁公的護衛并后追出來的那些宿衛將士,俱都是手持木制的禮器,而真正手握殺人兇兵的反而只有他們這些聞訊沖入的北軍將士!
這會兒人人都是茫然,聽到某一個準確指示,俱都下意識聽從,忙不迭將手中刀兵忙不迭丟棄在地,甚至包括另一面那些手持木制禮器的宿衛們。
一眾人分成三波對峙,通苑內氣氛一時間沉重到似有千鈞之重,根本沒有人知道下一步該要怎么做。
正在眾人俱都呆若木雞的情況下,梁公沈維周排開身邊班劍甲士,緩緩行至后追來的宿衛們面前,而后做出了更加令人瞠目結舌的舉動:素以俊雅著稱的梁公,抬腿一腳將一名站在宿衛當中的禮官踢翻在地。
“王師將士屢戰江北,痛擊胡逆,義血拋灑,以性命擎助晉祚復興,難道是為爾等悖禮惡賊所戰?”
沈哲子一腳踢翻那名禮官,猶不解氣,語調更是憤怒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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