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使入覲,本是禮章所定。我等邊士久立荒中,一俟行入中國,自然難耐朝覲王道之執念。但也深恐所請冒昧,因是才斗膽請問大都督。”
過了片刻,封弈才低下頭來,神態更恭謹了許多。這就是弱勢于人的代價,就算心里再怎么要強,也是不得不低頭。
聽到封弈這么說,沈哲子拍案贊嘆一聲:“封君不愧恭禮賢士,你等入于淮南日久,我反而忘了安排此事,實在是失禮。不過你等也不必持心急切,待到今日之后,府下必作途送準備,何時起行皆從人便。”
封弈自然能夠聽出這位大都督中那濃厚的威脅意味,可見自己以此試探的確激怒其人,這會兒更加不敢再要強,垂首道:“大都督鎮治中原,軍政兼理,自是勞任頻繁,無暇他顧。我等以此煩擾,實在失禮。雖于誠意,但卻并無力再作遠行,唯以此稍掩失禮鄙態,還望大都督雅量勿罪。”
眼見封弈被逼迫得頗有狼狽姿態的告罪,沈哲子對其人卻并無多少憐憫。他與臺城的矛盾裂痕的確已經難作掩埋,但也絕不是這種邊夷謀士能夠妄加利用的!
“勞任頻繁,不過虛辭罷了。我近來也只是閑散鎮內,無有勞心之擾,常作蜀主舊談,髀肉復生,羞愧人事。”
聽到沈哲子仍不打算放過此事,明確表示并不是因為忙碌抽不開身才不見他們,就是單純的不見,封弈等人臉色不免變得更加尷尬,不知該要如何應對。
而且話已經說的比較如此直白,這位沈大都督又是一副強勢的權臣姿態,他們若不給出一個令之滿意的交代,想要離開淮南都困難,更不要說再往江左而行。
就算他們被扣留在了這里,慕容皝那里也沒有什么好聲討的,因為畢竟是他的屬下橫生枝節,明明說好的與淮南合作,結果突然又冒出一個直接與江東朝廷溝通。彼此都是強梁,誰勢大誰硬氣。
封弈等人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么嚴重,臉色變幻不定,不知該要如何應對。他們也拿不清楚沈哲子這一番作態究竟是在繼續拿捏他們,還是動了真怒。
正在其他人還在遲疑不決的時候,那一直不曾發聲的慕容恪突然掩面發出悲哭聲,繼而翻身離席而起,繼而又免冠匍匐于地,語調不乏悲愴道:“大都督洞徹明見,我等傖荒之眾實在不該妄動欺瞞邪念。其實今次南行,本是途窮奔命告援,并無南向朝覲準備。但又恐藩使南來不覲而負悖禮惡譽,才斗膽為此詐請妄求得于兩全……”
席中眾人眼見慕容恪此態,一時間多有嘩然,而原本尚在兩難的封弈等人,這會兒更因慕容恪自作主張的乞憐而羞憤欲死,封弈更是直接從席中挺立而起,指著慕容恪怒聲道:“郎君噤聲,豈可為此……”
“封君還是暫請噤聲吧,我倒想聽一聽這一位遼鄉馨兒有何苦楚待訴。”
沈哲子抬手開口打斷封弈的話,示意溫放之上前將慕容恪攙扶歸席。慕容恪這會兒只是低頭垂淚,也不敢看封弈等人神情,只是多遼地困頓,亟待外力強援,否則父子兄弟無以為家,遼地生民無以為生。
“為人用者誠于事,為人子者忠于親。諸君,若是此等賢良,又豈可標以華夷之遠?其所宿者,居室生馨;其所近者,彬彬有禮。早前我也是狹念自拘,只道荒遠之眾不可輕信。如今眼見此兒忠誠姿態,又豈是狂悖家室能夠養成?”
沈哲子講到這里,滿臉深有感觸狀,指著臉龐都憋得通紅的封弈嘆息道:“既然是為如此危急之事,封君與我也算舊識,何以入鎮之后還不從速道來?若真因此拖延致使遼地不守,石逆刀下所添亡魂又該罪于何人啊!”
封弈聽到沈哲子這么說,儼然已經將此前的交流不通暢完全歸罪于他,氣得險些要吐血。可是他也聽出此中似乎已有轉機,若再強辭力爭反要前功盡棄,因此又咬牙低頭但又控制不住的怒視向自作主張的慕容恪。
經由慕容恪這么一宣說,遼地在南面的體面可謂蕩然無存!而他們這些甘心傾力輔佐慕容氏的晉人謀士們,也將要成為一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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