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德看到桃豹須發雜亂,滿臉掩飾不去的的疲憊以及那稍顯神經質的笑容,當即便看出桃豹精神有異,他行上前來,稍顯遲疑道:“生民歸附不易,明公何以……莫非虎牢之謀……”
聽到虎牢之名,桃豹驀地一顫,心虛一般左右打量片刻,擺手示意親兵推開,而后他才上前一步將盧德拉到女墻箭垛旁,低語說道:“盧先生,你是高智大才,以你觀之,若我此刻稱制,于穩定局勢是否有助?”
“這、這……”
盧德聽到這話后,心內頓生不妙,他抬頭凝望著桃豹那渾濁且血絲密布的兩眼,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他眼下只是好奇,虎牢關城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究竟是怎樣的打擊,居然令桃豹這個半生戎馬的宿將都被打擊得神志不清,乃至于說出這種昏話!
要知道眼下洛陽之眾之所以還能凝聚不散,其實已經與桃豹個人威望無甚關系,首先是共同面對晉軍大勢圍堵的危局,其次則是幻想石虎能夠搭救、可以生歸河北的愿景。
可是眼下,桃豹居然心亂到奢望稱制僭號來穩定軍心,可想而知其人心情已經紊亂到了哪一步!雖然這世道、尤其是桃豹麾下這些亂軍們,所謂君父之念本就淡薄,可問題是,若桃豹在此刻稱制,將河北石虎置于何地?石虎是瘋了,才會救一個草頭皇帝回河北?
盡管盧德本就不指望石虎方面會有救兵,但眼下這卻是能夠維系部眾不散的一個重要手段。若是桃豹妄求稱制,不要說軍心穩定與否,只怕下一刻麾下將士就要分崩離析,不愿受其狂念拖累。
桃豹眼巴巴望著盧德,那血絲密布的雙眼中滿是希冀狂熱,待見盧德張口無語,便隱有失落,繼而轉為一種灰暗絕望,末了則是涌出滿滿的癲狂憤怒,面向東方,口中喃喃:“天命有定數,豈是凡俗能望……沈維周那個貉奴賊子,他為何、為何定要與我苦苦為難?這洛陽帝宅又非他沈家舊邸、我也只是窮命奔此,數年來不敢擾他,何以定要……狗賊,狗賊!”
及最后,他那低喃聲已經轉為咆哮,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無處發泄的戾氣怨念,手指著東面滎陽方向破口大罵。
眼見桃豹此態,盧德不免深嘆一聲,沉默片刻后才凝聲道:“敵眾雖強,明公難道就甘心待死?匹夫尚敢爭命,將軍難道已是怯戰?如此與其兵敗受辱,何如自留全尸!”
“狂儒,你道我不敢殺你!”
桃豹聞后,眼中怒火噴涌,驀地拔出佩刀斬向墻頭,繼而緩緩逼近盧德。只是眼望盧德臉色雖是青白不定,但身形卻一動不動,桃豹默然片刻,而后才收回了刀,對盧德抱拳道:“先生至死不棄,我是深感于懷,失態失禮,還望先生勿怪。”
“事勢總有漲消,將軍勞戰半生,素有英邁之名。德雖不才寒傖,但卻厲心難寂,即便最終不成,愿與將軍共求壯烈。”
盧德小退一步,望著桃豹沉聲說道:“生人豈有不死,縱然趙主之雄,亦難逃天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即便已是身踏絕境,余生奮求,讓天下知我命格非俗!數萬之眾,畢集孟津,固守河岸,仍有一戰之威!”
“先生所教甚是,我隨先主縱橫半生,刀下所殺,不乏英魂,即便赴死,豈容南貉小賊笑我!今日我便北進孟津,與賊子謀求死戰!只是……”
講到這里,桃豹又頓了一頓,繼而說道:“只是,我若北進,金墉城不知將要托誰。事已至此,我也不懼先生笑我,我雖統率萬軍,但卻常感孤立于世,大事竟無同謀。”
盧德沉默片刻后,才又說道:“德縱有微才,卻無戰陣取功之力。若是尋常時節,不敢妄求,但如今局勢已是危極,若明公北進孟津仍然難守,金墉也難獨存。愿為明公守此基業,北望大軍凱旋!”
桃豹聽到盧德自薦,便沉默下來,他雖然對盧德不乏敬重,但遠未達到人馬基業相托。但轉念一想盧德所也確是如此,他若在外不勝,單憑金墉孤城也難長守,若換了別的將領眼見事態不妙,或是干脆直接率眾棄城逃亡。
至于盧德,除了自己信重之外,根本全無根基。更何況其人不過弱力儒士,即便有什么異念,可使親信揮刀斬殺。
想到這里,桃豹便重重點頭:“先生有此殷念壯志,我必助你揚名。稍后我會留一部親信留用輔助先生,洛陽城防諸事就拜托先生了。”
“明公請放心,此戰之后,盧德之名必響徹中州!”
盧德俯首深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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