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聞后便笑語道:“王師來日自然更有勇進,諸位不必憂患無處獵功,也不必急于一時,暫且稍作休整。至于是否北進攻打襄國,此事仍須再作商榷。”
眾人聽到這話,不免愣了一愣,但因本身就是心虛,倒也不敢多問。唯有李閎因是郗鑒心腹,聞后便皺眉道:“王師今次黎陽大捷,乃是永嘉之后未有之壯功,此乃晉祚大昌之盛兆。而河北石季龍方取襄國,諸廢未興。眼下徐淮兩部,合力已有十數萬眾,何以都督……”
他講到這里的時候,便見沈哲子雙眉已是微鎖,雖然神情變化不大,但卻自有一股懾人氣勢撲面而來,以至于后續話語都難再講出,忙不迭低下頭來。
“諸位遠來,暫且引軍入營稍作休整。至于來日兵指何方,稍后自有令示。”
沈哲子說完之后,便從席中站了起來,他眼下雖然不追究徐州軍失期之過,但也并不意味著就要向他們通盤托底,郗鑒在這里還差不多。但就算是郗鑒在這里,他有什么決定,也只是通知一聲,不會是商議。
其實從一開始,沈哲子就沒打算或者不指望能夠一戰之內便掃滅河北羯國殘余勢力。哪怕眼下已經拿下了鄴城,哪怕徐州軍到來后,明面上的軍力與石虎相比已經完全占優。
徐州軍眼下本身還未融入淮南軍體系中,這樣的結合看似勢大,但當面對真正殘酷大戰的時候,能否達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沈哲子實在存疑。
襄國與鄴城,看似實際距離已經很近,但每進一分,淮南軍所要面對的風險便要大了一分。一旦繼續向北進行會戰,絕不可能奢望石虎會如石堪一般被輕松擊破,將會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而在這樣的戰場環境中,野戰乃是決勝的關鍵,最起碼目前而,在野戰方面,淮南軍并不能說已經完全超過那些羯兵與雜胡義從。
淮南軍強勢挺入河北,反而促成了燕代之間眾多雜胡聚集在石虎周圍,這是沈哲子所不愿看到的。最起碼在目前看來,那些雜胡們并不樂于看到淮南軍強勢入主河北。
兵法自有張弛之道,眼下魏地新進收復,也遠稱不上是淮南軍的穩定前進基地。與其逼迫群胡同仇敵愾,沈哲子更樂于看到他們狗咬狗,彼此折騰消磨實力。
即便是不算眼下還是小字輩的拓跋氏,慕容氏已經漸成氣候,未必樂于仍然困頓于遼地。尤其沈哲子對慕容氏實在算不上態度友好,近乎明目張膽支持他們兄弟分裂內訌。
而石虎也是一個不容他人臥榻鼾睡的性格,所謂一山不能容二虎,沈哲子倒是想看一看,如果沒有了淮南軍在南面的強勢威脅,他們二者究竟誰會將誰按在地上強勢摩擦。
當然,最主要的問題還是淮南軍眼下已經達到一個極限,雖然黎陽一戰看似勝的輕松,但也已經達到淮南軍目下一個極限。要消化戰果,要準備接收徐州,沈哲子向來信奉不為自己掌握的力量,從來都算不上真正的強大。
尤其眼下的江東,沈氏還遠遠算不上一堂,仍有諸多掣肘之力,在河北戰事進行到這一步的時候,如果還不能夠做出反應的話,那也實在太遲鈍了。
南北戰事進行到這一步,其實跟城地得失相比,人口的獲取反而成為勝負關鍵。尤其是在江東本就基礎薄弱、南北俱都積弊重重的情況下,沈哲子真的不必強爭一時之勇。
當然,他這一點心機,敵人真的無從猜度。尤其淮南軍在北進之后便擺出一副勢大難當的銳進姿態,襄國雖然擺出一副厲兵秣馬的姿態,但石虎懾于淮南軍與徐州軍會師的強大兵力,一時間也不敢輕啟戰端。
沈哲子繼續擺出向鄴城增兵的姿態,但主要意圖卻不再是與石虎爭勝于河北,而是趁著雙方互有忌憚節制的情況下,盡可能多的搜羅河北鄉眾,而后大軍便徐徐而退,最終退到了枋頭一帶。
當襄國還在狐疑猜度淮南軍意圖的時候,已經有超過百萬河北民眾從鄴地撤出,向西向南轉移,被安置在了枋頭以西的汲郡、河內包括河南等地。而當淮南軍退出的時候,整個鄴地無論新城、舊城,甚至包括三臺,都被拆除焚燒一空。
至于淮南軍與徐州軍主力,則繼續沿黃河西進,目標指向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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