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離途中,迎面又有戰船出現,旗號打的是友軍,等到靠近發現帶兵者是自己所認識一位將軍,王雪心內才松一口氣。
“轉航,跟上!”
對面五艘船,規模都不小,加上王雪這里三艘,沿途陸續又有船只加入,漸漸組成一支船隊,兵眾兩千余。王雪也向近畔船只打聽,但卻都說不清楚要去哪里。
夜幕降臨,這一支亂軍在野澤外圍一個蔭蔽碼頭登陸,旋即那將軍率領部曲們快速消失在夜幕中。不多久,數里外的黑夜里閃爍起了火光。
“速速登岸,落伍者殺!”
將軍留下的親信們紛紛舉起刀劍,虎視眈眈望著王雪等軍卒。眾人此刻雖然還蒙在鼓里,但見狀后也都不敢怠慢,紛紛上岸列隊在人帶領下往火光處沖去。
那是一座規模不小的塢壁,依山而建,當王雪等人到達的時候,塢壁大門內外已經火光沖天,火勢已經蔓延到了木柵圍墻。火光內外還有奔走逃竄的人影,先一步趕入的亂軍兵卒已經沖入廝殺起來。
“你們不必去那里,莊后貨倉,速速前去搬運,什么都不要留下!”
將軍兜鍪染血,臉龐上也濺射沾染著血漬,在其身后正有幾名披頭散發的婦人被親兵們挾持著。閃爍的火光中,將軍牙齒晶亮,仿佛兇獸利齒:“搬運時也可私藏,只是要小心會否被發現!”
王雪等人不敢懈怠,在將軍部曲率領下推倒火墻,往莊后跑去。當他們到達現場的時候,幾座連在一起的倉房已經被打開,周遭伏尸滿地,倉房里流出白花花的米粒、鹽粒,還有大堆大堆火光照耀下散發著蒙蒙光輝的絲帛,其余還有諸多物貨,無一不是野澤中緊缺的物資。
看到這一幕,兵卒們俱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不需旁人催促,俱都紛紛涌入倉房,兩手觸摸到了實物,才總算確定不是做夢,一個個俱都發出狂喜的嚎叫聲。
王雪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擠進倉房,倒不是不為外物所動,實在是他數年前戰場上撿回一條命后,體質便一直算不上好,夜中奔跑行軍到了這里已經氣力不支,實在擠不到前方去。落后于外,他倒有時間打量這塢壁周遭環境,夜中無月,具體辨認不清,只是能看到遠處一座形狀頗為奇怪的山峰輪廓。
這山峰雖然不高,但卻極陡,像是一柄刀鋒。正因形狀怪異,所以王雪對此不乏印象,腦海中略加思忖,臉色陡然一變,忙不迭拉住將軍一名親信道:“這山上有一處敵軍營壘,規模不小,早前我率眾漁獵至此,被伏殺一通,丟了近百人命!速速報給將軍,此處可能是陷阱……”
那親信聽到這話后,眉梢一抖,繼而便咧嘴笑起來,仿佛看傻子一樣望著王雪,不過看到對方身上盔甲樣式,還是把涌到嘴邊的譏諷話語咽下去,只是回答道:“兵尉勿憂,將軍自有智計。”
王雪聽到這話,頓時愣了一愣。過片刻后突然想起日間自己接到的軍令,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腳邊貨倉周圍的尸體仿佛活了過來,一個個在火海中蹈舞,口中發出絕望的吼聲,一如日間他看到島上那一幕。
而后,他臉上便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冷汗自沉重的甲衣下涌出來,更加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笑話,雖然身上披著兵長甲衣,但皮囊下原來還是一個學人作態的猴子罷了。生逢亂世,實在不必怨天尤人,再怎么悲慘的命運都是自找的,只因學不會旁人狠辣的心腸和殺人的手段。
塢壁物儲極多,一直搬運了大半夜才將隨行的船只裝滿,但還剩下許多載運不走。將軍再次出現,吩咐參與兵眾可以自取,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王雪眼下仍是渾渾噩噩,手足卻都麻痹,望著兵卒們忘形的哄搶,嘴角卻泛起一絲譏誚,不知為誰而發。
等到天色大亮的時候,亂軍們滿載而歸,王雪這會兒心情也恢復過來,等到船上貨物俱都存入倉房,又無別的軍令,于是便將手下兵卒召集起來安置在一個臨時營壘,然后才帶著兩名部曲往家行去。他雖然沒有參與最后的哄搶,但身為兵尉,自然有人進獻,數丈絲綢,十數袋粳米,還有一些精鹽,俱都堆在板車上,兩名部曲推著緊隨在后。
亂軍并無固定的營地,兵長家眷們俱都分散在深處幾座島嶼之間。王雪在亂軍中不算是太起眼的戰將,但這里人地都不缺,所以也在某個島上分到一座小院并七八戶部曲。
“阿爺,阿爺回來啦……”
小溪旁一名長得頗有幾分清秀的麻衫小娘子正與幾名一般大的少女們閑戲,看到王雪行來,頓時展露笑顏,揮舞著手臂迎上來。
王雪見到這一幕,心情也變得柔和歡快起來,恍惚間突然看到一點火光自小娘子奔跑身影后方閃現出來,臉色頓時一變,手掌攥住腰畔佩刀,口中厲吼道:“菘娘過快來,快到阿爺這里來!”
小娘子見到這一幕,神態不乏狐疑,轉頭往身后去望,身軀驀地一個趔趄被王雪拉到了身后,而后便見阿爺那麻痕老臉滿是鐵青,氣勢洶洶立在她的身前,仿佛眼前空地上正有危險在逼近。
“阿、阿爺……”
“無事,無事。阿爺累了,累了……”
王雪這才回過神來,晃著腦袋苦笑一聲,不乏寵溺的彎腰掃去小娘子衣畔沾染的草屑,望著那張不乏狐疑的清秀小臉,笑著說道:“我家娘子真不是尋常,阿爺要上心了,給我家小娘子擇一個良婿。”
這父女本無血脈關系,此刻并肩往家門行去,畫面竟是非常和美。婦人端著竹筐從門內行出,看到這一幕后,皺紋爬升的臉上也洋溢起了光澤閃閃的笑容,她行上前來,看到部曲們推著的板車,先是一喜,可是又看到王雪甲衣上沾染的血痕,又是不乏憂色,上前要接過王雪手中的兜鍪,嘆息道:“家里吃用都足,你別、別累到自己……”
“不、不用,這東西臟。”
王雪將兜鍪往身后一撤,不想婦人觸碰,相依為命數年之久,見到婦人他仍不乏羞赧和感激,這婦人不獨救了他的命,更讓他明白自己該為何而活。看到婦人臉上的憂色,他有些笨拙的抹去前胸甲片上的血漬,憨笑道:“別人的,都是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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