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江虨的發聲,席中談論又有轉向,開始討論起胡虜的問題。去年南北傾國對戰,分出結果之后,那些胡虜們也并非全無反應。不獨遼東慕容家,像是關中的羌族姚弋仲也暗遣使者入荊州,表示愿意歸降東晉朝廷。陶侃一則年紀越大越謹慎,二則也并不覺得羌胡便可信,因此并沒有自作主張的招降姚弋仲,而是將使者再送到建康來。
究竟接不接納這些胡眾的投降,江東朝廷也是眾說紛紜,近來頗有爭執。江東向來以晉祚正統而自居,本來四夷賓服乃是正常之事。
但問題是,那些胡眾即便投降,憑如今江東的軍事力量,也很難實際的去接收統治,但卻要給予那些胡眾以名爵旗號。胡眾們便可以憑此旗號去招攬更多流亡之眾,非但不會忠于晉祚,反而會給日后躍馬中原埋下隱患。所以,這個問題也就一直在膠著,還未有定論。
不過在沈哲子看來,這個問題倒也沒有什么辯論的必要,無論胡虜可不可信,都不值得在他們身上擺放什么寄望。未來究竟是要打殺還是要招降,都需要從實際情況和具體需求去考慮,實在不必過分拘泥于一論。身在這樣的亂世,其實無論胡、漢,可信的都非人心歸否,而是刀劍利否。
即便是要在人心上做文章,那也是為了軍事而服務,拋開軍事單論人心,已經是本末倒置。要知道就連石勒也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晉室良臣,以成都王司馬穎的名義起兵討伐東海王司馬越。
宴席過半的時候,又有一個人意外到來,那就是沈云。
這小子登上樓來時,模樣不乏狼狽,衣袍上臟污不堪,發髻也是凌亂,兩眼里密布著血絲,行起來身軀都搖搖晃晃,狀態可謂是極為不好。
“沈云貉你怎會如此?莫非都內還有斗膽兇徒竟敢慘虐我輩兄弟?”
看到沈云如此,庾曼之等人頓時一哄而上,紛紛詢問道。
“唉……我、我真是多謝諸位良友憐惜,今次歸都,實在命定遭劫……”
感受到庾曼之等人的關懷溫暖,沈云已是忍不住掩面長嘆,當即便悲悲切切將今次歸家遭遇種種苛難一一道來。他今次歸都,不乏志得意滿、吐氣揚眉,然而還沒來得及夸耀,便被他老子沈宏帶人擒拿下來關進小黑屋里,晝夜不斷的灌輸詩經春秋、義理大義。
“家父偶有懈怠,我才趁機遁出,否則將與友輩不能相見矣!”
到傷心之處,沈云眼眶都變得通紅,他雖然撞破窗戶逃出了房間,但是沈公坊府邸實在是太大了,為了躲避家人們的圍堵追截,他這一路可謂披荊斬棘,翻高墻、爬狗洞,歷盡艱辛,才終于抵達沈園。身上如此狼狽,便是一路逃亡所致。
庾曼之等人聽到這話,也忍不住連聲嗟嘆。為了逃避受業進學,居然付出如此艱辛的努力,簡直讓聞者都忍不住落淚,這已經不能稱之厭學,而是一種情懷。
“往年相伴,只覺劣友可厭,今日重逢,才知相知可貴啊!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沈云拉著滿臉醉態的謝奕手腕,不乏深情吟詠道,可見這段時間的瘋狂灌輸也非全無效果。
他在這里與一眾損友滔滔不絕講述自己的血淚史,渾然不知另一側席上小廣陵公陳逵已是一臉鐵青。至于另一席上的郗愔在看到陳逵臉色轉為難看后,忍不住痛飲一杯,吾道終于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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