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聞后便擺擺手,眨著渾濁的雙眼隨口說道。
嚴震聞后便匆匆行出,帶著幾名宮人掌著燈籠匆匆往程妃所居宮苑行去,沿途遇見巡邏宿衛的禁軍,俱都使人示之以通行符令。他雖然是深得信重的內事總管,但在這明堂重地同樣不敢恣意而行。
程妃作為太子生母,所居宮苑規格自然不低,僅僅只遜于皇后而已,同樣位于明堂核心。嚴震匆匆而來,小半刻鐘后便已經行至側殿門外,卻見門前正有十數人在此糾纏不已。待到近前一看,原來是程妃身畔女史強阻醫士入內,換之眼下程妃病情如何尚無從知曉。
“夫人尊貴之軀,為主上養育嘉兒,自有內功社稷。皇后何以如此苛待辱人,竟讓生人夜探夫人闈門!”
當中叫嚷最為大聲一個婦人,嚴震認得乃是太子乳母,因與程妃相親,主上愛屋及烏一直留用在宮苑內,素來便有幾分囂張姿態,這會兒更無收斂,手指幾乎都已經戳在醫士臉龐上。
眼見此幕,嚴震便有幾分不滿,不過也因此松一口氣,程妃身邊人尚還有閑情在這里糾纏,可見程妃即便患病,應該也不算嚴重。不過沒能親眼確認病情輕重,他當然也不敢就此返回,于是便上前說道:“我受主上所遣,前來探望夫人,不知可否入內?”
程妃宮人們眼見是嚴震,便都不敢再過分放肆,只有那太子乳母仍然不乏傲態,抱怨嚴震隨員太多,恐要擾于夫人清靜。嚴震心急匯報,也就不在這種小事糾纏,當即表態自己孤身入內,如此才得放行。
嚴震匆匆行入宮門半掩的殿堂中,眼見光線昏暗,只在內里屏風后隱隱有人影晃動,便上前一步恭聲道:“主上心憂夫人體居,特遣奴下來問,不知夫人是否安康?”
“我、我……”
屏風后傳來程妃有些虛弱的聲音,聲音中還帶著幾絲顫意:“你、嚴、嚴公到近前來罷……”
嚴震聞后下意識向前一步,忽然身后宮門被人“砰”一聲關上,他心弦略一繃緊,待到轉頭去看,耳后已經生風,惶急間只見到幾個壯婦碩大身影向此撲來,而后眼前便是一黑,旋即額頭便是劇痛,視野中金星崩現,不旋踵已是不省人事!
“他、他死了沒有?”
這時候,程妃才滿臉惶恐自屏風后探出了頭,待見嚴震正橫陳于地,胸腹之間血跡斑斑,尤其額頭上一個碩大血洞更是令人觸目驚心,早已經氣絕當場,臉色不免更白了幾分。至于那幾名壯婦俱都手持交剪之類銳器,至于太子的乳母手中則抓住一個碩大的銅權,嚴震額頭那致命一擊,正是她的手筆。
“夫人勿驚,賊子已經氣絕!”
程妃雖是寒門所出,但幼來便受家人關照,日后跟從趙主石勒,更是從無憂愁,少經大事,此時反倒不及乳母鎮定。那乳母將血跡斑斑的銅權包在錦帛中,同時其他幾人手中兇器也俱都收繳,一方面指使人將嚴震尸體托起,一方面使人擦拭濺落在地的血漬,還要轉頭安慰程妃,倒是女流之輩中少有的兇厲之人。
“大事將濟,請夫人謹記光祿所囑。穩守于此,待到天明,太子已成中國之主,內外都是尊榮!”
乳母安慰一聲,然后抓起嚴震身上搜出的符令,一望之下卻是傻了眼,這些符令大大小小,形式不一,竟有四五枚之多,而她根本不知道何者是何用途!
不過這婦人倒也決斷,所有符令俱都收入懷中,隨手揀出一個臥在手中。此時房中已經準備妥當,一名體態魁梧的婦人換了章服立在陰暗處,因有帷幔遮擋,乍一看倒有幾分像是嚴震侍立于彼。
這時候,程妃又退入室內,乳母使人打開房門,自己行出來然后讓人將醫士放行,同時低聲叮囑道:“夫人所疾,自與婦人暗事有關,殿中若聞穢氣,不可隨意而問!”
兩名醫士此時已是不乏忐忑,聞后更加不敢多問,低頭匆匆行入。
這時候,乳母又行至嚴震幾名隨員內侍身前,將手中符令隨手一擺,說道:“中常侍要等候夫人安寢才歸,遣你幾人回稟主上之后再來待命。”
而后,這乳母便退回去,帶著另一名女史自院內角落翻出,往明堂外匆匆行去,沿途所見不乏禁衛盤問,但隨手示出手令,倒都因此放行,倒令婦人暗自慶幸天佑此事。
然而好運在到了下一道關卡的時候便戛然而止,巡防禁衛驗看過符令之后,當即便分出數人將二婦人團團圍住,呵斥道:“此為內通之令,并非外使,你二人何者宮下使用,速速到來!”
這兩名婦人聽到此后,臉色不免驟然大變,其中一個當即便有些支撐不住,身軀都驚悸得搖搖欲墜。而那乳母卻還未驚悸的完全沒了理智,稍作轉念,當即便蒙面咆哮起來:“婦人哪知禁令所用,此必嚴震奸賊構陷!賊子奴事皇后,皇后厭見太子乃我家夫人所出,素來苛待……夫人疾惡要見家人,如此事跡,皇后陛下都要使人阻撓……”
幾名軍士聽到這婦人開口便吼叫出宮闈內斗私怨,一時間俱都愣住,居然不敢上前拿人,實在不知他們聽到這些是好還是壞。然而婦人卻不依不饒,直往那兵長撲去,拉住其人甲衣叫嚷道:“我是太子乳母,速帶我去見當值將軍!一起去拜主上,是否皇后陛下把持內外,如許小事都要為難太子之母……那將軍可有面皮與我君前對陳?往日夫人予他美婢宮人,自在室內玩弄盡興,今日也要相助皇后陛下欺凌夫人……”
“住口,住口!惡婦收聲……”
那兵長聽到這話后,頭都頓時漲大,抬起手臂想要掩住婦人口鼻,然而婦人卻叫嚷越發慘烈,這讓兵長更恐召來更多人將事情鬧大,加之也知其人來歷,只能低吼安撫:“惡婦不要再鬧,我親送你去見光祿,沿途不可再有吵鬧!”
婦人聽到這話,才忙不迭噤聲,順手將那手令拋給兵長,兵長卻如手接滾燙山芋,忙不迭再拋回去低吼道:“收緊手令,稍后歸程還要驗看!”
于是一行人便無阻攔行至程遐之處,而程遐正是夙夜未眠,整裝待發,待到乳母入內匆匆道過程,他心內也暗覺驚險,后背都沁出一層冷汗,但也由此慶幸成事乃是天助,顧不上男女之防,拉住乳母臂膀連連說道:“夫人大助于事,太子來日登極,所念不獨哺育之恩,還有什么道理不榮顯內外!”
嚴震其人深得石勒信重,因而其人所持符令也是通達,有此入手,程遐心內已是大定,很快便將調防手令送至石朗手中。石朗得此手令,同樣如獲珍寶,當即便點起數百勁卒,其中雜以他的嫡系親信,與程遐一同匆匆往明堂內部行去。
明堂內防衛森嚴,包括禁衛在內俱都各守于任,嚴防逾越。正因如此嚴密的防守,反倒給了他們可趁之機。沿途所見禁衛雖有好奇,但程遐手中符令便足夠說服力,兵眾也不敢深問內情,于是便一路放行,一行數百人悄無聲息便漸近明堂。
眼見再穿過一處側廊便可直抵石勒所居宮苑,然而前行途中卻再遇阻撓。幾百名兵眾調度,更是直入主上圍榻之內,單憑程遐手中符令都難通行,還需要趙主親令。
行進至此,程遐怎么可能再裹足不前,當即便怒吼道:“速喚兵長至此,我受主上親令調度,中常侍親傳詔令,難道還會有假?”
不須程遐喧鬧,此處當值將軍匆匆行來,乃是皇后之兄劉閏的兒子劉索。石勒將其人安排在如此重要位置,足可見對于皇后母家的抬舉。不過這個劉索也遠非勇武決斷之人,不過屠各一浪蕩子而已,身率十數人至此,還未走進便已經喊打喊殺,漸近于前,身上竟然透出些許酒氣。
此事不待程遐回應,石朗已經越眾而出搶先發難,他自程遐身后箭步躥出,電光火石之間劈手打落劉索兜鍪,止住其人召集兵眾的舉動,抬腿已經將人踏在足下,繼而虎視于眾怒吼道:“禁衛將軍劉索,當值失守,飲酒違禁,大罪當問,余者兵眾各自卸甲棄械,待到面稟主上,再來定奪爾曹之罪!速速棄械,違令者斬!”
其余兵眾聽到這話,不乏驚悸,俱都下意識望向劉索。然而劉索本就醉眼迷離,又被石朗摔打得七葷八素,這會兒正呻吟不斷,口中連呼“饒命”,于是俱都不敢妄動,包括后繼轉來的百數禁衛,俱都束手一側,眼睜睜看著石朗挾住劉索與程遐昂然行過,同時順勢占據了禁衛夜禁示警鳴響的旗鼓等號令器物。
“老奴只道寢臥無憂,將此庸類置在近畔,正是自取于衰!”
眼看著被石朗鉗住后頸大吐苦水的劉索,程遐便忍不住嗤笑起來。此時石勒所居的宮室已經在望,他譏諷劉索也是在為了消解心內稍后逼諫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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