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懷攬酒杯,通紅的臉龐看不出喜怒,然而坐在其席畔的長子齊王石邃,神態已有幾分怒色,手指扣在腰際刀柄,已是不乏躍然而起之勢。
“張勱醉了!”
坐在側首的桃豹起身拉住那人肩膀,用力拍了兩下將他頭顱按低,這才垂首對上方石虎父子說道:“我等不過粗鄙武用,何敢自稱英豪!國中自有大王并府下幾位殿下,俱是當世天命所貴,又怎么會有南虜爭國的憂慮!”
那個名為張勱的胡將也覺出自己失,尤其看到齊王石邃不善的目光,再多醉意也都隨冷汗噴涌而出,忙不迭就勢跪在地上想要補救:“大王自是英明豪邁,當世無人可及!只有從于大王麾下,才覺平生無懼!主上是蒼天眷顧,門戶之內自有大王這種雄猛之選鎮國,又何必去擔憂區區吳蜀邊患!”
石虎聽到這話后,已是哈哈大笑,驀地探手抓下兒子腰際那佩刀,擺在兩手之間垂首摩挲。眾人看到這一幕不免繃緊心弦,唯恐這位大王不能釋懷,揮刀劈死那失之人。而那個張勱則更加膽顫,嘴角都有口水酒液涌出,很快便打濕了頜下濃密胡須。
“小兒哪知上器難得!寶刀在手只是浪費,是要放在真正勇武之人手里,才能殺盡該殺之賊,世道都覺膽寒!”
石虎說著,手掌已經握住那鑲滿寶石珠玉的刀柄,驀地抽出利刃劈手斬落一角木案,而后才在那滿頭冷汗的張勱驚悸目光中還刀入鞘,手臂一振便將寶刀拋至其人面前,大笑道:“張勱正是這樣的猛士!”
眾人見狀,這才暗自松一口氣,同時不免為那張勱感到慶幸。
而張勱也是下意識擦一把額頭冷汗,叩頭如搗蒜,兩手保住寶刀顫聲道:“卑奴便是大王手中利刃,刀鋒所指,勇往無前!”
眾人聽到這回答,俱是拍掌大笑叫好,只有那齊王石邃,兩眼仍盯住那張勱懷中寶刀,難掩不舍之色,而視線再落向其人臉龐時,已是忍不住的殺機流露!
接下來氣氛復又歸于融洽,眾將一邊歡飲一邊推崇中山王,多大王若出,則天下無憂,富貴常享!
又過一會兒,宴席才近尾聲,眾將或是告辭,或是被引至偏殿安排美人作陪繼續享樂。
石邃這會兒也站起身來,率著幾名甲士壯仆從側面往殿堂外行去,然而身后陡然傳來一聲厲吼:“你要去哪里?”
石邃聽到這聲音后,神態不免一凜,轉過頭來便見父親正大步向自己走來,還未及開口,碩大堅硬的拳頭已經迎面而來,將他一拳打倒在地!
石虎性情暴戾,教訓兒子同樣少有留手,拳腳交加,很快便踢打的石邃倒地不起,哀嚎連連,過了好一會兒才意猶未盡的甩甩手上沾染血漬,恨恨道:“真是蠢物!這些兇悍奴將,俱是你家家業柱石,門欄內的虎狼鷹犬,舍去性命護佑滿門富貴,居然一刀難舍!”
受這一頓拳腳加身,石邃已是遍體鱗傷,病犬一般趴在地上,臉龐都貼在了地毯上,連連叫饒哀聲道:“兒子錯了,兒子知錯了……父王饒命!”
石虎聽到這話,不免更加氣惱,一腳踏住兒子側臉怒聲道:“我若有心殺你,豈是乞憐能饒?蠢物生來不知人世多艱,這內外權位富貴,是你父輩舍命搏來!再敢作此可鄙姿態,我必將你斬殺庭下,不養家門敗類!”
石邃聞后已是瑟瑟發抖,再也不敢多說什么,當然他臉腮都被踩踏,也確實說不出什么,只是喉間嗚咽有聲。
發泄一番怒火,石虎才搖搖擺擺復歸于席,示意石邃起身入座。而石邃過了一會兒才爬回席位上,垂下的眸子里余光頻頻掃向席上父親,不乏狠戾之色。
“南賊偶有寸進,卻致主上肝火大動,無非要給他家奴婢生養的劣子謀一個機會,想要大起國人南面建事!他這自肥之心,實在可恨!往年不過中原一旅游蕩之師,要靠我悍卒勇斗,屢破敵虜,才有威震華夏之實!如今御者愈眾,反而要罪我舊勛崇高,圈養國中!”
聽到父親憤然之聲,石邃便小聲道:“大雅庸碌之徒,較之兒子都不堪遠甚,又怎么能夠比于父王!主上負義忘恩,因我父子勇武,反要目作仇寇。兒愿親率三百殿下勇士,反囚主上于內,將父王送上應得之位!”
石虎聽到這話之后,笑容變得歡暢起來,再看向兒子時已經不乏贊賞,笑語道:“你父是以奮勇至今,兒郎也應常保此志!大雅忘我家本,縱有主上眷顧,早晚都是難得善終!不過以兵僭主終究太多不測,不至絕途,不能輕用!”
“主上近年所為,實在忘本逐末。他若仍是武鄉鄙夫,世道又怎會重他?因于兵事而起,反倒疏遠舊人,這是自絕前途!人以性命與他共逐富貴,如今大事將濟,反倒不能恣意而享。所以人情歸我,名位豈能拱手讓人!南事我本不愿多問,但他竟要以此扶植劣子,就要讓他明白,這實在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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