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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46 負荊請罪

      嘈雜的營地中,王愆期一人獨行,上身半袒,除冠披發,背負荊條,緩緩穿過大半個營地。這一幕很快便引起了整個營地的注意,尋常小卒自不深知其意,但那些兵長們看到這一幕后,神情則變得很精彩,遠觀議論,很是熱鬧。

      身在這眾人關注中,王愆期可謂羞憤欲死,那些議論根本對他都不回避掩飾,恍如近在眼前,一字一句不乏刻薄或調侃,更仿佛利箭一般穿刺著他的心防。

      然而事到如今,再怎么羞辱,都是他咎由自取,都要承受下來。哪怕不為自己,為了他的部曲兵眾,這一份羞辱也要主動承擔,否則便是前景堪憂。

      當后繼大軍趕到這涂水河谷的時候,諸將皆因這一場出乎預料的大勝而歡呼雀躍,唯獨王愆期,心內卻是滿滿的苦澀。

      駙馬偏師,大敗黃權主力,這驚人戰果確令王愆期感到側目驚愕。憑心而論,哪怕換他自己身處此景,都未必能做到。也不必未必,是根本做不到!如果說此前還有什么輕視,在這一瞬俱都蕩然無存,而后便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不妙,有多尷尬。

      此前力勸庾使君慎援的,不獨王愆期一人。但是唯有他在早先發軍之前便不加掩飾的質疑駙馬的判斷,結果黃權真的棄守而逃,而且直奔駙馬偏師所在。而在救援與否的問題上,他又力主不宜馳援。

      如此一個因果關系,落在人眼里,會引發怎樣的誅心之論?王愆期不敢深思,只是明白這一次自己真的或要自飲其恨。

      在面對駙馬沈哲子時,心中略有不忿,這一點王愆期并不否認。他也是從于軍旅多年的宿將,屢經惡戰,自詡為盡心盡力,希望能不負國用,無論朝廷安排他在什么位置上,都想要恪盡職守,就算不求功,也要努力做到不出錯。

      哪怕從江夏相的位置卑任為庾使君的屬官,他也只道豫州無將,壓下心中不滿,想要幫助庾懌順利完成此戰,收復舊土。

      可是朝廷又派那位年輕的駙馬假節至此是什么意思?他外鎮多年,不曾有過節權,結果那望宗膏梁只因帝戚之厚便躍居諸將之上!這一場收復之戰意義又在哪里?難道只是為了給那些虛名過盛的冠纓子弟再添一份功勛?

      盡管對沈哲子有不滿,但王愆期在阻止庾懌發兵救援的時候,是真的不存私念。收復合肥雖無惡戰,但諸軍遠來也確是疲憊難當,更何況當時根本不能確定黃權是不是真的放棄合肥轉攻別處,假使途中設伏,極有可能會讓大軍陷入險境!

      哪怕率軍于此的不是沈哲子而是別人,王愆期也要力阻救援,因為沒有意義。他并不認為他錯了,然而事實卻證明他的確錯了。

      所以在眾人眼中,他不再是一個穩重用兵之人,而是一個心存私怨、想要將駙馬棄于險地坐望軍敗的奸惡之徒。而更可怕的是,那位駙馬也極有可能是這么想的。

      扎扎實實的戰果擺在王愆期面前,他不再懷疑沈哲子的能力,這位駙馬的確是實至名歸,然而這對他而不是什么好消息。日后他將長久覆蓋于這位出身顯貴且又能力拔群的駙馬陰影之下,再望前程,可謂一片黑暗!

      就算是那位駙馬才高氣傲,對他不屑一顧。但是別人呢?會不會有人投其所好,對自己竭盡所能的排擠打擊?

      今次負荊請罪,王愆期也不奢望能夠獲得原諒,只希望對方能將怨恨只集中在自己一身,不要牽涉旁人。哪怕是盡奪他的部曲親眾,這也是他需要承擔的后果,只希望駙馬能夠明辨,不要有所遷怒刻意將他的部曲驅逐必死之險地。

      一路行來,王愆期的心境由羞憤轉為悲愴,待到行至沈哲子宿營前,便面對營門直挺挺跪在地上,不發一。

      早在王愆期負荊而來的路上,沈哲子便得到了回報,這會兒正被甲按劍立在營門前,臉色可謂陰冷。如果說此前曹納因俯拾大功而心情忐忑,只是讓沈哲子略有感慨,可是現在王愆期所為便已經讓他頗感憤怒。

      這就是江北倚之守土的軍主將帥,一個個想得太多,不知所謂!太多心思用在了軍旅之外,或是人情練達,軍事上表現一塌糊涂!

      王愆期此舉因何,目的為何,他怎么會不清楚。大勝一場,本來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結果糟心事接踵而來,讓人不得安寧!

      王愆期跪下不久,身后已經聚起大量兵眾翹首觀望。沈哲子臉色陰郁行上前,居高臨下望過去,王愆期與之視線稍一接觸而后便忙不迭低下了頭,不敢對望。

      “除下他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捆起來!”

      沈哲子一手手指在劍柄輕彈,另一手則一指王愆期,冷聲說道。

      親兵聞后便即刻上前,將王愆期按在了地上,甩掉荊棘反縛起來。圍觀者看到這一幕,不乏驚愕出聲,后方更有一路隨行的王愆期部曲兵長眼見這一幕,已是肝膽俱裂,忙不迭沖出人群搶跪在沈哲子面前,高聲叫饒:“將軍雖有過錯,乞望使君略念舊功,稍減罪刑……”

      “他有過錯?他有什么過錯?縱使有錯,自有軍法繩量,豈容余者置喙!”

      沈哲子聞后臉色更顯冷厲,揮手打斷那幾人叫饒聲,怒聲道:“逾營嘩噪者,俱都縛起!”

      “使君……”

      王愆期本來任命一般埋首于地,聽到這話驀地抬頭欲,卻見沈哲子厲目直望著他,一時心內凜然,竟然不敢再說。

      圍觀者眼見沈哲子已是動了真怒,自然不敢再留此地看什么熱鬧,忙不迭作鳥獸散,各歸宿營。場面一時間便寂靜下來,只有沈哲子并親衛,還有王愆期和那幾個部曲兵長被反縛于此。

      不多久,庾懌匆匆而來,他是真的擔心沈哲子一時怒極或要直接斬了王愆期。王愆期此人能力還是有的,行軍以來庾懌對其也不乏倚重,當然他也擔心沈哲子或會因此恃功而驕、擅殺邊將的惡名。

      當庾懌趕到此地的時候,便見王愆期已經被架在了木梁上,正在承受軍杖抽打。而沈哲子則站起對面,臉上余怒未息。

      庾懌心內一嘆,上前說道:“維周,你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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