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裴融之早先管理馬政,廄馬的數量和馬力如何,是好是壞一眼就能看出來。一旦稍有懈怠,連累到戰事,那真是臠割難謝其罪!
因為人人各司其職,也沒有人過來跟裴融之寒暄聊天,他便自己安坐,順便要來筆墨,梳理稍后若是得見,該要匯報的內容。
身為刺史府從事郎中,裴融之眼下負責的事務乃是周邊屯墾事宜。荊州擁有大量由州府直接掌握的軍戶、吏戶,在朝廷沒有大量物用輸入的情況下,這些戶丁各委其事,維持著龐大荊州軍的運作。
裴融之擔任從事未久,但就在職任這段時間以來,他所見荊州屯墾事宜實在不容樂觀。通過這段時間的走訪,他發現賬面上的數字與實際情況實在是出入很大。巴陵周遭在賬面上有吏戶五千余,田數則有萬數頃。但其實真正在生產,能夠有產出的人丁畝數尚不足七成。
而且就在這些本就缺額嚴重的丁口中,尚有大量的軍籍,隨著太尉準備用兵,從去年開始大量的青壯勞力便已經被抽調出來,勞動力嚴重的不足。新春再作耕種,能夠可望的產出只怕連一半都達不到!
所以,近來裴融之也是憂心忡忡。太尉在軍事上的布劃,他是不敢置喙,但是可以想見,如果大戰真的開始,那么物用消耗將會加倍。如果進行不順利的話,可能還會加征丁力,那樣一來,耕作壓力將會更大。而且無論勝負,荊州所面對的局面只會更加嚴峻,屆時只怕要有大量的人流失出去,逐荒于野,餓殍遍地!
除了擔心荊州的未來之外,裴融之也在憂慮自己的前途。他從原本的馬監廄使提升為刺史府從事郎中,可謂是顯用。可是興奮沒過去多久,便被所面對的惡劣形勢潑了一盆冷水。他甚至懷疑,陶公是故意將他安排在這個位置上,想要借機除掉他!
可是,為什么呢?
就算他此前因為結交駙馬沈侯而見惡于陶公,可這只是小事而已,陶公就要因此要他的命?況且,陶公真要殺他的話,何至于如此大費周章?面對堂堂的分陜刺史,邊鎮重將,就算是直接拎出來砍掉,又能生出什么波瀾?
在房間中枯坐了整整一個上午,一直到了午后,裴融之才總算等到了陶公接見。他連忙拋開心頭諸多雜念,收斂心神,繼而匆匆行往陶公所在。
刺史府內似乎正在召開一場大型的軍事會議,沿途所見大量跨刀持戈的精銳兵卒們充斥在各個門戶亭廊之間,氣氛凝重,風聲不起。
一路行來,裴融之垂首而行,不敢東張西望,很快便被人引到一個側室暖閣中。入內一見,房中除了陶公以外,尚有南蠻校尉陶臻,還有先前見到的竟陵太守李陽。
待到裴融之上前行禮完畢,陶侃便擺手示意他入席,張口道:“裴……”
“裴長明。”
李陽在旁邊提醒道,遞給裴融之一個安慰的眼神,然后才又笑道:“裴君名門之后,風格雅重,不乏時才,南來多得荊襄名流贊賞,往年在竟陵任事也頗得力,他家丈人……”
“你且住口罷,老子度量使用,怎會不知其人才干如何!”
陶侃指著李陽笑罵一聲,繼而又轉望向裴融之,開口問道:“我依稀記得,裴郎你早年似是與都中沈維周有所交誼?”
裴融之聞后心內便是一凜,連忙起身將他與駙馬沈侯的關系如實講述一遍。其實說起來,兩人之間本就沒有什么深厚關系,除了曾經見過一面,再要說,那就是從杜赫那里能論出蛛絲馬跡的牽連。而且他南渡日久,對于杜赫這個舊親也實在陌生得很。
聽完裴融之的講述,陶侃只是點點頭,臉色看不出喜怒,繼而又讓裴融之介紹一下他所負責的屯墾事宜。
裴融之對此準備充分,受到詢問后便滔滔不絕講述起來,只論事實,不置臧否,也不評價陶公用兵襄陽乃是近乎竭澤而漁。
“好了,你下去吧。”
聽完匯報后,陶侃才擺擺手,屏退了裴融之,繼而望著房中兩人問道:“事實便如此,你們兩人有什么所得?”
李陽沉吟不語,而陶臻在沉默良久之后,才笑聲道:“仲父,我是不識其人,不敢妄測心跡。但所謀太大,我擔心……”
“擔心……擔心什么?老子奮進至于今時,何須仰仗少年施舍。他是膽大如斗,難道我就會見笑于人?”
陶侃捻須冷笑一聲,繼而擺手道:“不必多說了,吩咐大昌準備東行吧。”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