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眼迷蒙中,江虨耳邊聽到一個問話聲,忙不迭擦掉淚水,轉頭一看,便見王羲之正坐在牛車中望著他,一臉好奇之狀。
略一收拾悲傷情緒,江虨苦笑一聲,說道:“一時感懷所遇困頓,情不能禁,讓逸少見笑了。”
王羲之這個人本來就不擅長交際,因為江虨時常過府與敬豫對弈,他偶爾也會旁觀或對弈一場,倒是認得江虨,但卻沒有什么交情。因為在沈家摘星樓住了幾天,與人撰寫《世說新語》偶有爭執品評,漸漸感受到與人交流的樂趣。所以在看到江虨當街流淚,便忍不住停下來問一下。
聽到江虨的回答后,王羲之便說道:“原來你是因為早前那丑事感懷啊,其實這件事我聽說后也是不喜你的所為。名父之子,何患無祿,實在不必屈意諂諛一婦人。雷嫗性鄙,你求近于她,早晚都要免不了自取其辱。”
江虨原本還詫異于王羲之今天居然會停下來安慰他,可是在聽完這話后,剛剛收住的眼淚幾乎又忍不住要掉下來。王羲之這番話,可是比蔡謨的戲謔還要刺耳得多!
王羲之倒不覺得自己這番話有什么不妥,無論他說或不說,事實本就如此,況且在看到江虨之后,更是不吐不快。
“不過你也不要因此自傷,謹記此節,以此為戒。如果真有璋玉之才,時人也不會因你過往劣跡深念鄙薄。”
說這話的時候,王羲之還有些沾沾自喜,在看到沈哲子于摘星樓內從容應對于眾之后,也是深有感觸,有心效法,辭已經委婉得多了。
不過這個江虨似乎真的有些氣量狹小,居然不跟自己道別就要轉身離開,不過再一想此人眼下正是憂愁得很,他倒也并不介意對方小小的失禮。
略一沉吟之后,王羲之便在車上又高聲說道:“看到思玄,我倒想起一事,你若是患聲名不彰愧于父輩,不妨往沈園一行。王藍田癡愚之輩,就因為名父之子的緣故,而被駙馬另眼抬舉。你此前雖然德行有虧,但畢竟也是名父之子,又非一無是處,怎樣都要強勝王藍田許多。若是有人薄望與你,就說是我請你去。若能得駙馬一臧否,你也不必再如此困頓。”
說完之后,王羲之便又吩咐御者起行,指點給江虨一條明路,頗有一種做好事而不求回報的淡淡喜悅。
聽到王羲之在身后沒完沒了的絮叨薄議他,江虨真是有些忍耐不住,轉回頭來待要反駁,卻見對方車駕已經起行離開。他站在街上望著漸行漸遠的車駕,心中半是羞憤半是自傷。
彼此雖然都為舊姓子弟,但際遇卻是天差地別,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王羲之不能理解他的苦衷,只是以常情論斷他的品性優劣。這既讓他感到慚愧,又不乏悲憤之念。他又不是生來便品性卑劣,假使易地而處,潔身自好、雅度從容未必就遜于其他。
悲憤之余,王羲之那一番話又給了他以啟發。駙馬在沈園的所為,他不是沒有耳聞和意動,只是早先因為要指望維持和王敬豫的關系,不方便去拜訪駙馬,要知道王敬豫對駙馬沈侯可是薄視得很。
可是現在看來,自己這選擇其實是大謬。駙馬雖然出身南鄉,但是對僑人卻并不偏視,王藍田、杜道暉等這些僑門子弟,都是在沈園得名。而他勞碌經久,卻是所求不得,正如王逸少所,只是自取其辱。
在街上站立了良久,江虨最終還是有了決定,邁步向前行去,走出了烏衣巷,便順著道路往秦淮河畔沈園所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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