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殿中已是紛爭不休,各執一詞,吵成了一團。
坐在上首的王導和溫嶠對望一眼,各自眼中都是無奈。這件事除了讓臺臣人人自危之外,還有一點惡劣影響,那就是未有結果之前,會讓臺臣們之間更加割裂,紛爭不休。但如果有了結果,或許會引起更大的動蕩。
他們兩人,便是臺城中如今主持局面的人選,面對這個讓人頭疼的突發事件,也實在是一籌莫展。
相對于溫嶠的頭疼,王導心中更有一份不滿,那就是這么膠著的爭論,作為有關方面的廷尉居然缺席!眼下廷尉乃是濟陰卞敦,此人早年位居方鎮時,因有怯而避戰之舉為時人所非,但終究也是名門之后,近來才被王導舉薦為廷尉。
殿中的爭論越來越劇烈,乃至于七情上面,辭也漸漸有些過分。這時候,最先發的那個江深突然陰惻惻道:“諸位小心了,莫非忘了薛籍田因何遭難?”
此一出,殿中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起來,一方更加惱怒,另一方態度卻變得詭異起來,有一人冷笑道:“驕勇之輩何足為懼!眼下尚可有推諉,若能憑此試出詭行者為誰,死又何惜!”
對面聽到這話,神態更加激涌,尤其席中倍受針對的沈家幾人,更是氣得臉色鐵青。
“都給我住口吧!在席各位,也算是時之高選的賢良,一個個連話都不知道如何說,要喧鬧叫囂作營中老兵姿態!”
眼見嘴仗戰火又要開啟,溫嶠驀地一拍面前案幾,怒吼一聲。他平日雖然豁達風趣,但畢竟也是統率大軍對陣平叛之人,一旦發怒起來,還是氣勢凜然,讓人不敢無視。
可是震住了眾人之后,溫嶠也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這件事眼下未有定論,而所涉者又恰恰是如今頗有爭議的駙馬都尉沈哲子。爭執雙方彼此各有訴求,各有理據,哪一方都不愿讓步,實在讓他頭疼。
幸而王導倒是擅長處理這一類的局面,趁著眾人啞聲的時候,他在席中正色道:“廷尉案牘之事,我不愿聞。受襲的薛籍田,不知眼下傷勢如何?家院周圍可有守護?”
聽到這個問題,席中絕大多數人都是一愣。他們得知這個消息后,經過最初的愕然,有的心內竊喜,有的則憂慮漸生,至于那個薛嘏究竟怎樣了,還真沒有多少人想起來要去看一看。
過了片刻,席中紀睦才說道:“我昨日倒是前往探視,薛君除指骨折斷之外,余者只是小創,只是驟然遭襲,心緒至今不寧。”
殿下另有一名廷尉評起身說道:“昨日署中已有吏員前往薛府,看護之余,也在問究薛籍田一眾隨員,籍田行蹤并非早定,臨時起意。襲擊之暴民行止如何,也在追查。一俟有所得,便會即刻通報太保并諸公。”
王導聞后便點點頭,再叮囑眾人不要再作無謂紛爭,然后便起身退場。接下來溫嶠便也起身離開,余者眾人便也一一離場,只是各懷心事,步伐略顯沉重。
回到官署后不久,王導心情還有些紛亂,先前那樣激烈的紛爭,讓他隱隱有些心緒不寧。這件事因何而起,性質如何已經不重要,他最擔心有人借此擴大紛爭,乃至于造成一發而不可收拾的亂象。
正在沉吟之際,突然下面有人來報說是黃門郎紀友求見。
王導對紀友倒也有所耳聞,知道這年輕人與駙馬私交甚厚,這時節來求見,王導當即便讓人速速將人請入進來。
紀友行入后,先對王導施禮拜見,然后才說道:“職下今次拜見太保,其實是受駙馬所托。駙馬近來長居鄉中,并不知都中新事。昨日職下前往相見才知此事,而后駙馬便托職下轉告太保,此事駙馬不知,但卻難免會物議所指。不過這都是小事,駙馬卻擔心都中民眾或會因此被人鼓噪生亂,不得不防。”
王導聽到這話,心中已是有感,先前他還正因為臺臣們互相攻訐所暴露出來的矛盾之深而深感憂慮,沒想到遠在都外的沈哲子一俟得知后便也意識到這個問題。
單單這一份胸襟和眼量之高,王導便相信薛嘏被襲擊之事并非沈哲子所為。他可是清楚沈哲子為了張羅營建新都的事情付出多少努力,絕不可能會因一時氣憤而做出這種破壞時局平穩的事情。
說實話,王導雖然不贊同沈哲子的那個構想,認為干系太大,極難平衡各方訴求,一旦有所疏忽或意外,極有可能造成全局崩盤。但假使能夠做成,其實他也是樂見其成。
但今次這件事,恰恰印證了王導的憂慮。先前爭辯時,辭最為激烈的還不是青徐人家,而是利益受害的丹陽人家。雖然沈哲子此前拉攏了紀家,打壓了張家,但是都城立于此鄉,丹陽人家元氣也是渾厚,不可能啞然無聲。
他們各自都不乏鄉望,若借此事將都中民眾鼓噪起來,后果也是不堪設想!
這件事擺明了是陷害,誠然有可能打擊到沈氏乃至于近來在都中頗為活躍的吳人,但更有可能釀生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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