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過鄉人們之后,沈哲子才又望向路永。
老實說,路永如今的處境有幾分尷尬,一直沒有找準合適的位置。
沈哲子接受的降人不少,像是他真正欣賞的韓晃,如今已經是他最心腹的力量,代他鎮守如今朝廷之內惟一一個實封侯國。后招攬的田景這樣名氣不大、但卻能力不低的年輕人,也已經被他收入府中作為門生家將。
至于和路永同期歸降的匡術,也早已經轉去了吳興擔任一地縣令,并且家小都安置在了吳興,是徹底與前身流民帥的經歷割裂,真正依附于沈家。其兄弟匡孝也放棄了軍權,將軍隊交給了徐茂,安心在吳興做一個富家翁。
對于出身寒門又苦困軍旅中的流民帥們而,這樣的生活雖然欠缺激昂,但不得不說乃是一個平淡安穩的好歸宿。
可是路永與其他人都不同,一方面他的部眾軍力不弱,另一方面自己也仍有雄心,并不甘心放棄軍職和部眾。一來是性格使然,二來除了軍旅他也沒有別的特殊才能,三來他自己也不放心完全托庇于沈家,畢竟他是臨陣反水,一日二叛,不乏劣跡。
沈哲子雖然愿意接納這些歷陽降人,也愿意讓他們人盡其用,但卻不是沒有底線。叛亂剛剛平定,他不可能直接將這些降人啟用統軍。
況且能力與品德向來不能成正比,原本的歷史上,王氏方鎮權力越來越衰弱,路永投靠王導之后也是屢被重用,最終被提拔成為豫州刺史。但是因為王導等大佬都去世,繼任者也漸漸喪失了對路永的節制,最終路永再次反叛北投。
當然沈哲子不會因為還未發生的事而冷待路永,但對于這些降人其實他也有一個舉用的標準,那就是絕對不能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圍。
路永不愿自廢武功完全依附,沈哲子也由得他,只是對于路永想要再歸歷陽的想法,一直沒有予以回應。直到如今,路永也只是掛著一個散職將軍號駐扎在近郊,既不得安置,又不敢投靠別家,處境可謂尷尬。
雖然不算親信,但路永也算是沈哲子的人,發生了這種影響可大可小的事情,自然也要通知到他。況且路永軍中魚龍混雜,不乏亡命,哪怕是路永本人都不好統御。
在看到沈哲子與那些吳人親切不乏信任的交談,路永心內不免也有些羨慕,甚至于懷疑自己保存實力的想法是對是錯。但他也清楚,自己既不像韓晃那樣與駙馬私誼深厚,又不像匡術有治民經濟之能,一旦放棄部眾,很快就會變得可有可無。
送走了鄉人們之后,沈哲子再歸來接待路永,落座后便笑著嘆息道:“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難得諸事都已經框定可得幾日閑暇,沒想到又鬧出這種事情來。”
“此必奸人作祟意指駙馬!”
路永在席中忿忿道,繼而又不乏感慨:“不瞞駙馬,末將閑來獨處,偶爾也有感懷。北地已是糜爛,王祚被迫南渡,形勢已經如此為難,可恨局中仍是勾心斗角,不遜中朝!那些名流高位之眾,一個個束手空談,從不以生民福祉為己任,簡直枉生為人!”
“駙馬高義,救災濟民,本是利國善民的良政,卻受諸多攻訐,實在是沒有道理可!末將本身并無良才,只是感于駙馬恩義愿為驅使。如今卻是深恨,當日斗膽為亂時沒能殺個干凈,還世道一個清平!”
這一番話,獻忠之余不乏忿恨,大概是因長久不能得用而心性有些偏激,不敢怒對沈哲子,只能遷怒于旁人。
沈哲子聞后便是一笑,嘆息道:“兵者險事,傷人亦能殘己,能為所憑不能為所恃。胡寇肆虐于神州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害,余者若能善決,倒也不必求諸于刀兵。”
“路將軍你求存于戰亂,興起于軍旅,所擅被甲持戰,所用不同,倒也不必憂慮于此事。板蕩之世,人患不爭,相對于那些夸夸其談之流,將軍這一類勇猛敢當之人,才是此世的賢良。”
“只是托庇于駙馬羽下,遇事不能分憂,實在慚愧。”
沈哲子的贊許讓路永有些舒懷,但還是一臉惋惜說道。
“將軍倒也不必以此介懷,先前所虞使君將要歸都出掌護軍府,屆時我想請將軍歸于護軍,暫充宿衛。我也知將軍乃是邊戰之才,執戈標行并非所長。但眼下都中營建事多,我身邊也實在乏人可用,只能暫時委屈將軍先留下來,長議事務。”
聽到讓自己任職宿衛,路永確實也有幾分不愿意,但他被長久散置,耐心也早被磨干凈,眼下能有一個去處已經是極好。雖然不能以邊事積攢功勛,但若能長隨身畔漸得信任,對他而也是一樁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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