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田景意識漸漸蘇醒,他睜開雙眼,一抹亮光充斥視野之內,過了好一會兒,亮光中才逐漸顯出線條,繼而勾勒成人形。
站在他身前是一個相貌俊朗,身披青色裘衣的金冠年輕人,年輕人背負雙手,居高臨下望著他。在其身后有數名精甲兵士拱衛,兵士身上透出一股濃烈的悍勇殺氣,田景武力雖然不低,但只怕全盛時也未必能比這幾名衛士更悍勇。
“閣、閣下莫非是陰府哪位真君?”
田景心中訝異,不知身在何處,語帶遲疑問道。
“哈哈……”
此一出,左近頓時響起一連串的笑聲,那氣度儼然的年輕人嘴角亦是含笑,其身后一名衛士上前,大聲道:“睜大眼開清楚,這一位乃是駙馬都尉沈侯!沈侯領受詔命,職任都南督護,統理大桁以南賑濟事宜。若非沈侯及時押解吳中資用北上,你們這些寒傖哪還會有命在……”
軍士說了許多,田景都不明所以,他唯一確定就是自己還沒有死,狂喜之余,他心念又是一轉,身軀驀地彈起來:“我家娘子怎么樣……”
“放肆!”
一名軍士上前,刀背一晃便將田景拍倒。
“安心休息吧,假使有幸不死,家人總能團聚。”
年輕人退一步,吩咐身后書吏道:“既然人已經醒了,錄入他的籍貫,稍后安置。”
那一行人很快離開此處,過了好一會兒,田景昏沉的頭腦才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也看到了他身在何處。這是一間龐大的土坯房,隔風效果極好,房中四角都安置著熊熊燃燒的火盆,將整個房間烘烤得暖暖的,與早先那寒風刺骨有天壤之別。
這房間中有許多木榻,鋪著厚厚的麻氈,木榻上躺滿了人。許多人都躺在榻上笑語閑聊,大概是際遇的好轉讓人心都平和下來,旁邊一個壯年人拍著年輕人肩膀笑語道:“小子不必著急,沈侯已經歸都,咱們總算都盼到活路!剛才沈侯也說了,只要有幸不死,早晚都能團聚。現在是男女分營,你叫嚷再兇也是見不到你家娘子。”
“沈、沈侯?就是剛才那位貴人郎君?可、可是,怎么好像做夢一樣?”
聽到田景這么說,旁邊眾人都是大笑起來:“這小子大概還不知沈侯之名!”
“這倒也不怪他!駙馬當日輕騎歸都,何嘗不是夢幻一般。”
“是啊,駙馬不出,江東無人!當日駙馬高義隱退歸鄉,臺中諸公袖手空談,最終還是駙馬難辭國任,雪夜歸都拯救萬民!”
道那位駙馬沈侯,房中人一個個都打開了話匣子。聽到那些劫后余生的振奮閑,田景才終于確定,他不是在做夢,是真的得救了!
想到剛才那個年輕人,田景心情漸漸變得復雜起來,因為有心事,并沒有加入到旁人的談論中。
在這房間中休養兩天,田景才漸漸恢復一些元氣,他每天都在央求兵士想要去見娘子一面。如今他老母也亡故,唯獨那位志愿同死的阿芷娘子是他唯一牽掛,不能確定娘子安危,他心情始終高懸。
不過娘子沒有見到,他倒是再見到了那位拯救萬民的高義駙馬。
雖然只是短短兩天,但對田景而卻恍如隔世,小長干原本那些雜亂的窩棚已經不見,取而代之卻是排列井然的土坯房,道路變得整潔干凈,每一個路口都架起大鍋,下面是熊熊燃燒火焰,大鍋里熬著敲碎的大骨,湯水泛著油花隨人取用,整個營地里都彌漫著一股淡淡骨香。
天氣已經漸有回暖,營地里有許多短褐民夫排列成隊,在軍士的帶領下穿梭在營地中搬運著各種物資。他們暴露在外的手足上還殘留著許多凍瘡,但臉上卻一直洋溢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哪怕累得大汗淋漓,仍然難阻間不時爽朗笑容,再也沒了災難中那彌漫全身的死氣和戾氣。
帶路的兵士將田景領入了一座磚砌的閣樓,進入之前田景又被搜身,待行入房中,便看到許多文吏坐在室內,各自埋首大量案牘之中。待到上了二樓,他才又見到那位沈侯。
“一個歷陽罪卒,一個苑中逃婢,命倒是硬得很!”
那位沈侯只穿時服,頭發隨意的結了一個散髻,坐在正堂里顧盼之間散發一種不容拒絕的自信。當田景垂首行上來時,他手捧一份文卷,望著田景微笑說道。
田景聽到這話,冷汗頓時從額頭上涔涔涌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罪民不敢申辯,愿效牛馬之勞,惟求沈侯活我家室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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