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此戰主將,沈哲子加三等昭武將軍銜。雖然三國以降雜號泛濫,將軍號已經不甚值錢。但沈哲子以少年而得授三等,而且還是實任的假節督護,除了一些特殊情況而用事的宗室諸王之外,亦足引人矚目。但他這榮耀乃是實打實的戰績換來的,并未引起什么非議。
自沈哲子以下,眾將皆有犒賞。徐茂作為前鋒沖陣首功,加義興太守職,賜幢蓋儀仗。郭誦本有侯爵幢蓋,南來后被罷除,借由此功盡復。沈家的沈默、沈牧都得四等將軍銜,而杜赫、陶弘等等一類隨軍參謀軍事者,也都領到了一份勛職。
在這一類事情上,庾懌要比庾亮真性情得多。庾亮在位時,為了避免物議,除了推掉自己的封賞之外,家中兄弟的事功之賞也都能推則推。庾懌則不然,借著沈哲子戰報上給庾曼之記上的功勞,直接給兒子也加了一個勛官。
這也是沈哲子更樂于與庾懌接觸的原因之一,人都有私心,似庾亮那種為公近偽的人反而不好相處。因為這一類的人,下意識把自己置于輿論不能怪罪的位置上,看似是為了避嫌,內里卻是在推諉。有功而不受賞,有過自然也要不受責。這不是一個執政者該有的做事方法。
除了職事上的升遷外,此戰也給東揚軍帶來了大功十余件,小功千余。
對于這個時代的記功方法,沈哲子還是茫然,實在太復雜。不過他也清楚,這些功勞在戰后都能兌換錢帛米糧或是土地。如果能夠如實兌換的話,對于這些浴血奮戰的將士們而,也是一樁大賞。
但是朝廷的財政狀況卻始終不甚理想,想要如實兌現實在很困難,為了要維持將士用命,只能將地方上的財政或行政權力分割直接發放給那些主將們,由他們自行犒賞兵士。這也是世兵制崩潰而家兵制越來越盛行的原因之一,中樞權越小,地方權越重,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像是沈哲子這一次大捷的功勞,參戰的東揚軍乃是募兵,地方上本來就沒有在籍的土地予以封賞,想要兌換功勞,只能給予東揚州刺史沈充更大的權力,由其自籌。
而另一部分則是沈家的私軍,有一半的功勞要直接記在沈哲子身上。如果沈哲子只是在朝廷沒有根基的流民帥,這份封賞還能打一個折扣延遲兌換,但沈哲子偏偏又不是。如果要兌換這一份功勞,必然要給予他實封,或是爵位或是職事。
像這樣的戰功兌現,其實歷代都沒有特別好的方案,一旦戰事過于頻密,必然要對中樞的事權和財權造成傷害。歷代開國之君,往往都要清算功臣,除了忌諱功高蓋主之外,大概也是因為打天下的過程中封賞過于泛濫,用這樣的手段來延緩一下矛盾的激發。
這個問題,沈哲子眼下也不必考慮,不過心內對此也不乏感慨。人可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打天下的時候是親密無間的戰友,恨不能推心置腹、割股共食,可是一旦身份轉變后,昔日的同袍戰友便成了社會不穩定因素,仁厚一些的尚能共享富貴、剝奪事權,刻薄一點的那就是相看兩厭,不如不見。
由于東揚軍的特殊,即便事功還未兌現,將士們也都是所獲甚豐。大業關乃是京口屏障,有張健這樣的兇人在外游弋,即便是雄關阻途,京口也都是人心惶惶。這一戰直接打垮了張健,解除了京口的兵事威脅,因而近來民間犒軍之舉也是風行。
京口這些人家,別的或許稍遜,唯獨錢財不缺。在行臺封賞下發之前,便有眾多人家自發的押運物資財帛往大業關來。在這些人當中,吳人占了很大的比重,熱情高昂,簡直讓人難以消受。
如今大業關內,已有堆積如山的物資。這一類的勞軍物資,沈哲子也無克扣必要,盡數發放下去,每一名士卒所得犒賞都豐厚至極,以至于每到飯時,整個關內都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肉香,大鍋沸湯猛煮,人人都能大朵快頤。
當然這一類的民間犒軍并不能完全取代朝廷的封賞,畢竟民眾的熱情是有限度的、間歇的。不過這卻給了沈哲子一點啟發,如今中樞暗弱,民力旺盛這是一個事實。
朝廷也不是沒有做過集權的嘗試,比如元帝時刻碎之政以分割高門事權,明帝平叛后調防諸多方鎮,庾亮打壓方鎮收權中樞,以及屢行屢廢的土斷,但是這一類的行為短期內或有成效,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猛烈的反撲。維穩尚且艱難,更不要說集中力量北伐收復故土。
沈哲子無論在做什么,最終的落眼點還是北伐。因而他的想法或是做法便不乏有矛盾之處,一方面增加自家的力量以期能獲得更大事權,另一方面則又希望能夠維持住中樞的權威,以期能夠調動民力準備北伐。
但在民力、國力隔閡如此之深的時下,想要達成這二者之間的平衡實在太困難。誠然隱爵和商盟的嘗試,讓沈哲子有可能有機會去調用更多民力,但想要將這些力量引導到北伐上去,仍然值得商榷良久。
今次借助行臺建立在京口的機會,沈哲子利用商盟和隱爵達成了一些政治目的,比如謀劃會稽分州,扶植庾懌執政。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商盟和隱爵過于粗放,終究是以盈利為目的的松散聯盟,尚不足以捏合成為那種坐擁經濟資本繼而進望政治目標的大資本集團。
不過今次京口這些人家犒軍卻讓沈哲子意識到一個引導民力的可能,那就是明朝的開中法,倉鈔來換鹽引。這個制度更深遠的影響不去考量,單單在軍事上而論,可謂政府調集民力以開邊拓疆的一個典范。商戶籌運糧草運送到邊疆,然后換取官營專賣的鹽引,在這個過程中,政府節約了大量的財力和民力,可以將這些力量更多的投放到戰爭中去以擴大戰果。
當然這個方法弊病諸多,但那大多是在人為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漏洞,以及制度沒有跟上大環境的變化做出調整。單單就這思路而,已經是古人非常高妙的智慧體現。對于時下這種需要大舉用兵而中央權力又實在不足的情況,可謂一個啟發。
可是一順著這個思路思考下去,沈哲子又不免有些泄氣,實在是因為中樞權力已經被分割的七零八落,幾乎已經沒有多少可以用來交換的籌碼。不過沈哲子也并不因此氣餒,只要思路有了,順著摸索下去,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反正他也不是即刻就要進行北伐,還有時間去嘗試。
略過這一節,再著眼當下的戰事問題。打垮張健之后,最大的好處就是訊息可以流通,東西不再隔絕。近來沈哲子偶爾也會隨著關內游騎一同出行,在建康城東面這些郡縣游弋,安撫一下左近惶恐的人心。
張健、管商的內訌火并,沈哲子很快就得到消息。對于張健的果斷暴烈,他也不免高看一眼。早先之所以提醒紀友可以試著稍作離間,那是因為沈哲子本來就知道歷陽各部之間并不和睦,彼此甚至不乏仇視。張健孤軍于外,遲遲沒有援兵接應,本身就是一個明證。
他倒不知道紀友用了什么樣的手段去挑撥,但如今的張健在他看來已經不成對手。盡管此人兼并其他兩部之后軍力有所恢復,但有了這樣的舉動,可以說徹底斷絕了后續再有援軍的可能。只要西軍出動吸引住了歷陽蘇峻主力,張健這里就成孤軍,他想再邀戰沈哲子都不陪他玩,就看著他自己部眾怎么瓦解崩潰!
當然,還需要考慮的就是豫州軍。沈哲子近來也不是無所事事,弄出刻板印刷出諸多傳單,讓游騎在左近縣鄉之間大肆發放。至于內容,則是豫州祖約被羯胡圍攻打敗等等之類。
雖然沈哲子也不知道豫州具體形勢如何,但并不妨礙他以此造謠,而且豫州治所壽春本就孤懸河南,往來通信不易,誰也不能篤定這不是真的,就算豫州想要辟謠,得到消息再作申辯,一兩個月都過去了。
當沈哲子還在等待西軍出動的消息,南面又有一件驚人的戰事消息傳遞而來,苦守良久的廣德城終于被攻破,宣城內史桓彝身捐國難,自此整個宣城完全落入歷陽叛軍掌握之中,而吳中也不設防的暴露在了叛軍刀鋒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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