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么多飽受劫難折磨的臺臣當中,沈恪有幸也在關照之列,不只原本職事未動,就連出入都有歷陽軍士卒跟隨保護,避免其受到侵擾。
相對于其他被拘禁在一處的臺臣們,沈恪的活動范圍也要大一些,雖然同樣不能離開臺城,但是在臺苑之間卻可以自由出入,相對而能夠收到的風聲也更多一些。因而這些被拘禁的臺臣們,對沈恪也都是客氣有加,希望能從他這里得到一些外間的咨詢,再考慮自己在這場亂事中要如何自處。
不過沈恪也清楚自家是花費了怎樣的代價,才為他謀取到如今這一點優勢,自然要將之利用在最緊要的時刻,絕對不能隨便浪費掉。所以對于此類的請求,沈恪能推則推,實在推卻不了,也都搪塞過去,并不打算用外界的消息來安定臺城中的人心。
況且外間的形勢也未必能盡如這些人之意,比如時下吳中呼聲甚高的會稽分州之議,如果傳揚到臺城中來,還不知會引起怎樣的動蕩。從這一點來說,歷陽軍將眾多僑人臺臣們拘押在此,也是幫了吳人一個忙,最起碼這些人眼下不足以成為會稽分州的阻力,事后再反對也已經于事無補。
當然沈恪在臺城中也并非什么都不做,借助資訊的便利與吳中各家有所溝通,有選擇的透露給他們一些消息,繼而與他們達成一個會稽分州的共識。這件事本來就應該是吳人的夙愿,只是因為早先吳中各家俱有立場,很難達成一個共識,也就形成不了一個足夠讓中樞重視的呼聲。
如今,沈恪合共受到了十數份吳人請愿書,這些人幾乎全都是吳中各家早先在臺城的代表。比如如今官居尚書的會稽丁潭,侍中會稽孔愉等等,其中分量最重的則是吳郡陸曄。
這些人家雖然是屬于吳人群體,但其本身又與僑門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譬如丁潭仕途上最大助力便是瑯琊王氏,而孔愉則與沈家有些舊怨。至于陸曄,那就更不必說了,熬到如今這一步,已經可稱得上是吳人冠冕,無論哪一方執權,對他都要善加籠絡。
對于這些人而,會稽分州,他們未必能得到足夠的好處,反而有可能招致不必要的打壓或是物議傷名,所以對此是乏甚熱心的,甚至持反對態度。要獲得他們的支持,沈恪也是花費了很大的精力。
不過沈恪的籌碼也足,中書已死,王氏在外幾乎沒了事權,而皇太后和瑯琊王俱在京口。只要將這些事實陳列出來,大半人都能被他說服。不過像是陸曄這樣的老狐貍,則就比較難說服,沈恪索性也不與他糾纏,直接讓人斷了此公的供給。待其餓到半死,許多事情就都好談得多。能餓到半死,就能直接餓死他!死了萬事皆休,還有什么可固執的。
受到這些請愿書后,沈恪就都用沈哲子交待的渠道轉運出城。只要吳人能夠達成共識,不要說眼下國運危亡,哪怕是庾亮仍在,會稽分州都能運作成功。
除此之外,沈恪在臺中還有一個任務,就是保護皇帝,這也是他擔任宮室監最大的意義所在。當然如果叛軍一意要干掉皇帝,憑沈恪也難將之保下來,但除此之外,他可以利用自己的便利,為皇帝阻攔太多不必要的折磨。
如今負責在皇帝身邊照料的乃是右衛將軍劉超,此公可謂時下少有的赤忠之人,哪怕深陷如此境地,侍奉皇帝仍然全禮無缺。亂兵環繞之中,每天都要抽出大量的時間來為皇帝講解經籍,不至于荒廢了課業。
雖然只是一個多月的時間,小皇帝較之早先已是大變樣,臉頰上的肥肉不見了,兩眼都隱有凸出,瘦得驚人。此時坐在席中,聽著劉超講述經義,精神卻是蔫蔫的,突然將書卷推到了一邊,語帶哽咽道:“右衛教朕這些又有何益?知而不行,不如不知。要是人人都能信奉經義教導,朕怎會淪落這般?”
劉超聽到這話便是愕然,旋即垂淚拜道:“君上遭厄,非經義不行,乃是臣僚有缺。陛下天分聰穎,切勿因災厄而自棄啊!”
“右衛快請起,朕不責人,朕、朕只是餓得很啊……”
小皇帝兩手按著書案,語調卻有幾分虛弱,待看到沈恪行入進來,眸子已是閃亮起來:“沈監,朕可以用膳了嗎?”
沈恪苦笑一聲,入內拜望一番,然后才匆匆行出來,行到太極東堂去請見如今負責守衛臺城的匡術。待被召入后,等到匡術屏退左右,才沉聲道:“皇帝乃晉祚國本,匡令怎能如此苛待禮慢!”
匡術長嘆一聲,起身對沈恪連連作揖道:“子明兄你切勿再為難我了,這全是我家主公臨行叮囑。早先我幫你整治陸公,已經引起其他同僚懷疑,眼下實在不宜再厚敬皇帝陛下。況且尊府近來所為,多悖我家主公意愿,主公對此已有不滿,早先還傳令要將子明兄押赴姑孰,只是我努力周旋才暫時得安啊!”
“匡令為難,我亦深知。不過來日局勢或左或右都是難料,匡令有此職便,又何必一定要察察無漏。庾中書前轍于前,何苦要自絕于眾啊!我家處事之風,匡令應是深知,但有所請,絕無辜負,惟求匡令善結!”
沈恪亦是語調誠摯道。
匡術聽到這話后,沉吟許久才低聲道:“夜后子明兄使人來此領取物用,眼下實在不宜引人觀望。畢竟如今臺中亦非我一人執事,總要有所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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