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張闿便示意張誠上前侍墨,自己提筆而書,片刻后便寫出一信。待將墨跡吹干,他將信遞給張誠,而后吩咐道:“家中備存沈氏之惡跡,與此信同送往王太保處,我要看庾元規還有何話可說!”
先前議罷阮孚,太保與中書各執一詞,鬧得不可開交,若非中書態度強硬,此議能否通過還在兩可之間。太保最終拂袖而去,可見與中書更增嫌隙。而沈家早先便得罪了瑯琊王氏,如今自己將這把柄奉送,太保豈有坐視之理!
張誠很快便領會張闿的意思,不免大笑推崇伯父高智,驅虎吞狼,劍指沈家,最后自然是他家得利。
張闿聞后淡淡一笑,能在時下立足,若只耽于清凈而沒有一點謀劃,家業豈能長久。他家本是江東一等高門,又得皇后欽定,已是勢在必得,豈有輕退之理!
略作沉吟后,張闿又吩咐張誠道:“將信物送與太保之后,你也不必著急趕回,再往御史臺邀請孔公,請他今夜往我家來做客。”
御史臺孔公便是會稽孔愉,早先任職吳興遭到沈氏強逐,可謂積怨極重。如今孔愉官居御史中丞,監察百官之任。一旦王導打算對庾亮和沈家動手,必然需要御史臺配合。孔氏亦為吳中會稽高門,一旦配合太保難,沈充會稽內史之位都將不穩!
正如圍棋手談,當食不食,反受其殃。既然已經決定難,張闿就要讓沈家絕無反擊之力,而非此前只是威嚇那么簡單!
張誠恭聲應是,然后便疾行出門,特意選擇偏僻道路而行,很快便到達了太保官署。他亦有守臺郎中執事,此時借公務之名,很快便被召入太保官署中。再將張闿手書轉交給此處掾屬,便耐心等待王導接見。
此時太保王導正與雅室中與其長子王悅對坐閑談,神情恬淡適意,并無絲毫此前在中書官署時的氣急敗壞。
當掾屬將張闿之信送來時,王導眼瞼一垂,甚至不去接那封信箋,只是坐在那里微笑說道:“轉告張家子,但處分內,勿其他。”
待掾屬退下后,王導見對面的王悅似是欲又止狀,便笑語道:“我兒有何疑惑,不妨道來。”
王悅沉吟道:“張氏請托,應為此前中書所執之事,父親為何吝于一見,要置身事外?”
“他兩家爭鋒,我家既已退下,我又何必再置喙惹厭。”
王導輕嘆一聲,事態展到這一步,是他都想象不到的。王氏強要得幸帝宗,本來便受幾分物議,如今憾然而退,可想風評應是更劣。細思之下,他心內亦有得不償失之感。
見王悅仍是一臉疑竇之色,王導便又再解釋一下:“庾元規隱而復歸,是挾勢而來。至于所謂的勢,便是早先南北相爭帝婿之事。如今北人無存,南士得幸,僑家心內自有難舒之意氣。元規今次歸于臺城,潛指張氏。無論他家有何請托,與我家而,縱使力爭,亦只得寸功。然為其張目,卻要負我鄉人怨望,我又何必要見他家人一面。”
“可是要平復僑家意氣,為何獨選張氏?沈氏亦為南人,且名望稍遜,與我家素有積怨。”
王悅終究年輕,對于今次沈家子壞了他家之事,心內不乏怨望,眼見有一個尋釁其家的機會送上門來,父親卻不予理會,他心內便有幾分想不通。
王導對于這個長子,可稱得上鐘愛,因而時常帶在身邊加以點撥,將之視為自己接班人來教導。雖然兒子囿于年齡,眼量尚淺,但這都是小節,只要任事磨煉,終究會成長起來。
“我兒只見其一,未見其二。沈氏非唯南士豪宗,更擁方伯之位。若使物議相攻其家,難免引人同仇。張氏雖是丹陽望族,然故舊都不能守望相助,而今行事有差,授人以柄,若能明見及早抽身,尚有轉圜余地。若其家再執于此節,其禍難測啊!”
這些思量,往常哪怕與人密室私語,王導都不會輕易道出。但眼下要教兒子洞悉形勢,因而講述的便細致起來。
“既然父親深知,先前又何必要與中書力爭?”王悅沉吟許久后,漸漸有所明悟,只是心內仍有幾分疑竇。
王導聞后灑然一笑:“臺中議事,豈能獨。我與元規,所執不同而已,彼此并無私仇。今次我助其勢起,他亦是能明進退之人,來日應會收斂幾分。”
王悅聽到父親的話,仍覺未能解盡疑惑,只是已經不好再細細追問。自己坐在那里細思良久,才漸漸有了一些心得。父親與中書力爭,目的倒也并非政見不同而反對庾亮,一是為庾亮鋪墊以漲其勢,二是在盡自家僑門領袖義務以挽回近來家聲頹勢。
只是父親為什么要助勢庾亮,王悅卻百思不得其解,眉頭已是深深蹙起,卻不敢讓父親看到他困惑模樣,以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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