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俟離開顧宅登上自家車駕,沈哲子才從沈牧手中接過那木匣,忍不住大笑起來。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他都懷疑張家有沒有自家步下的暗棋內應,這配合真是絕妙。
“青雀,你這是怎么了?那卷宗諸多污蔑攀咬,我家又怎會畏懼,何必要急于離去!”
沈牧亦看過一點卷宗中內容,心內頗多不忿,更不明白沈哲子為何有此反應。
因有陶弘同乘一車,心內諸多考量不好宣之于口,因而沈哲子只是擺手不語,然而臉上笑意卻掩飾不去。
彼此羅織罪名以互相攻訐,張氏的做法倒也無可厚非,但羅織罪名也有應不應該的區別。張家力過猛,已經踩到了禁忌上。誠然那一樁罪名對沈家而是一個麻煩,但對此最為敏感的還非沈家,而是盤踞大江兩岸的流民帥!
刑威治眾,這個罪名真是可大可小,往小了可以說是軍法嚴明,往大了說那是法外立法。張家大概存心想嚇一嚇沈家,要死不死的加了一個“潛懷異志”的后綴,這已經不是在撩撥流民帥的敏感神經了,而是直接攻擊他們的安身立命之本!
單憑這八個字一旦傳揚出去,長江一線但凡手下有兵者,應是對丹陽張氏恨之入骨。雖然其中一些獲得朝廷正式編制官職的可以無視此項指控,但更多的是不在朝廷編制內的塢堡主等義軍。他們同樣在以刑威治眾,難道全都是潛懷異志?
時下施政,講究的是寧使網漏吞舟,不行察察之政。凡事一旦認真起來,沒有人是底子干凈的。張家有此說法,雖然本質上只是與沈家互相攻訐。但沈哲子向來無理都要爭三分,如今手握這個大把柄,豈能就此善罷甘休。
可以預見,單憑這八個字的斷語,流民帥們即便不殺盡張氏滿門,也絕無可能坐視這戶人家再居高位!張家一時計差,老眼光看人,忽略了沈家的方鎮地位,妄想羅織罪名以迫退沈家,應該想不到此舉反而斷送了他家得幸帝宗的可能!
但要如何利用這一個機會,沈哲子還是有些猶豫。在意識到這個把柄存在的時候,沈哲子下意識想要用自己的渠道散播出去,以激物議,讓張氏承受四方怒火。但在權衡一番后,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一方面,時間上來不及。傳沿大江擴散,再將各方反應反饋回建康城,不是幾天時間就能獲得理想效果的。時下已經將近四月下旬,帝婿之選也就在最近幾天內就能有決定。
另一方面,沈家在建康城中掌握的輿論渠道還是太少,傳在流散途中會產生怎樣的異變,或被有心人引導利用,最終滑入沈哲子所不能控制的方向,反而會有極大隱患。
權衡再三,沈哲子還是決定用政治手段解決。
至于要聯合的人選,皇帝自然是最理想的對象,但其困于宮苑之中,彼此溝通實在困難。而且皇帝盡管屬意沈家得選帝婿,但是否愿意在這個時刻動過于激烈的政治斗爭,沈哲子并不清楚,這已經是公私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至于都中乃至于各地方鎮大佬,沈哲子都在腦海中權衡一遍,最終還是決定這事只能便宜庾亮了。
如今陶侃應對荊州局面尚算勉強,應詹疾病纏身,都無余力也趕不及干涉都中政局。至于王家,眼下沈哲子可是把他家仇恨吸引的太狠,這時節絕無可能聯合。郗鑒倒是有為流民帥聲的立場,但此公眼下謀求外任,未必敢往死里得罪吳中高門。
誠然此前庾亮與沈家有矛盾,但政治上本來就無永久的對立,況且彼此之間那一點齟齬算不上什么陣營的對立。雖然庾亮此前支持丹陽張氏,但也因皇后聲而變得立場尷尬,不敢再頂風作案。
但是庾亮肯定清楚,皇帝隨時有可能駕崩,他在這個時節不能占住臺城一線的話,時局大變時未必能夠壓住王導。張家這一件事能夠讓他擺脫尷尬處境,重歸臺城,這一點對他而太重要了。與之相比,此前與張家那一點若有若無的政治媾和完全可以棄之不理。
況且,此前庾亮一直不愿讓沈哲子娶公主,現在沈哲子則要借他的手來獲取最終的勝利,想想還有一點惡趣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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