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紀友訴苦,再見他一副愁眉不展樣子,沈哲子險些要捧腹大笑,原來如此啊!
這年代婚議嫁娶對輩分要求還是蠻嚴格的,譬如時下官居尚書仆射的平陽鄧攸,幼年喪父、喪母、喪祖母,一連守孝九年,人皆稱許其孝道。南渡時為了保住早亡兄弟之子而遺棄自己的兒子,時人皆以高賢稱之。然而納妾時,卻錯納了流落在江南的外甥女,致使白璧留瑕,為人詬病。
雖然紀友與那顧家七娘子年齡相當,亦無血親,但卻已是兩個輩分的人。如顧家、紀家這種清望高門,子弟婚配怎么能犯這樣的錯誤!所以紀友這一場情竇初開的愛戀,注定只是癡心錯付,不會有結果。
眼見紀友失魂落魄的模樣,沈哲子不免對那位顧家七娘子好奇起來,究竟怎樣出色的女郎,居然將一個門第清高,家世顯赫的青年俊彥,折磨成一副消沉落拓的備胎模樣。
兩人并肩行至道觀外,便看到道觀門口停著一具登山步輦并幾名仆從仆婦。紀友唯恐沈哲子家人再與顧氏生爭執,強拉著沈哲子由側門行入觀中。
沈家信奉天師道者甚多,不獨沈哲子的母親魏氏,各支出工出力,削巖建樓,區區幾個月的時間,這座道觀已經頗成規模,很沒有創意的被名為葛師觀。
沈哲子阻止不了家人佞道熱情,但不妨礙摻點沙子,這觀中除了供奉幾個仙家天師之外,沈哲子還把自家那位祖宗武康山神沈瑩安排在了里面。神仙也是需要互相幫襯扶持的,在葛洪這位小仙師坐鎮,以及觀中那幾個仙師神像襯托下,如今武康山神已經成了左近名氣頗大的淫祀。
所謂淫祀,乃是不合禮制法度,流于泛濫的民間祭祀,在古代入了文廟武廟才是正途,除此之外的民間私下供奉祭祀,只能稱為淫祀雜神,并不被當權者和主流輿論認可,但在鄉野之間自有或大或小的影響力。
這樣的造神,對于鄉土聲望的壯大極有好處,但終究不入正途。沈哲子眼下在野之身可以做一做,但若等到他當權時,則就要想辦法限制消滅地方上各種淫祀信仰。
沈家一群人行至觀中,顧氏那邊似有察覺,隱隱看到幾名仆婦來回奔走,不旋踵建筑后便行出七八名婦人,當中簇擁一個體態修盈的少女身姿,看樣子應是那顧氏七娘子。
時下雖無后世盛行的冪籬帷帽,但卻有遮蔽風塵的布屏,在層層遮掩下,沈哲子看不到對方具體的模樣身姿。雖然略感失望,但見對方急匆匆離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沈哲子也就不怎么在意。
然而紀友下意識前行幾步,終究不敢唐突佳人,訕訕止步,狀似悵然若失。
這種相思入骨的感受,沈哲子體會不到,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紀友,索性不再理會,徑自往葛洪在觀中居所行去。
葛洪正在室內靜坐調茗,眼見沈哲子行來,便笑著指了指他:“我道為何我那弟子匆匆離去,原來是院內俗塵激揚,恐受玷污。”
看到葛洪神態心情不錯,看來那位顧氏娘子遠來拜會令他頗感高興,沈哲子倒是一奇,沒想到那位緣慳一面的顧氏小娘子倒也頗有出塵清趣,比自己這俗人要更討葛洪歡心。
不過一想顧氏與江東高門多有聯姻,顧家娘子那尷尬輩分,大概一生都要待字閨中,難尋良配,想不出塵也難啊。于是沈哲子心內便生出一股不怎么厚道的惡趣歡樂。
剛剛落座,紀友便也行入房中來,坐在葛洪對面一副欲又止的模樣,最終還是忍耐不住輕聲問道:“世叔,清霜小娘子她來拜訪,不知是為何事?”
葛洪瞥一眼坐立不安的紀友,搖頭嘆息一聲,將兩杯茗茶推到二人面前,說道:“只是想請我去吳郡盤桓幾日。”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有點焦急:“葛先生可是要去吳郡?小子正有事相請,不知此行能否延后幾日?”
“吳郡喧鬧紛雜,反不及此地安詳清凈。不過叨擾你家數月,我也不便再久留,近來幾日正想告辭返鄉。”
講到這里,葛洪頓了一頓后又望著沈哲子說道:“你又有什么非情之請?若是打算挾我為你那些無謂謀算張目,可不要怪我拂袖即去!”
“久聆先生之教,我雖庸俗成性,心中亦仰清雅,哪能盡為茍且之事!”
沈哲子干笑一聲,旋即便將自己的目的講述一遍。
葛洪聽到沈哲子所為此事,神色倒是一霽,繼而又指著沈哲子嘆息道:“明明一場除暴義舉,你家做來總有幾分鄉里攻訐味道。我那世叔臨終收你這權門浪客為弟子,終究不知是福是禍。無論你意趣為何,既然已有幾分清名,哪怕是作偽,為你師身后之名計,也要收斂一二。”
“那些流民皆無辜之人,在我吳中受無妄之災,我去為之診治清理應當。只是醫道艱深,我能為者不過寥寥。你既然有此義念,我便再修書幾封,邀請幾位故友同往會稽。只是有一事我要告誡于前,這些人皆是劫后殘余,命途悲愴可憫,無論是否醫得好,都要善待他們。”
聽到葛洪表態愿意幫忙,沈哲子大喜道:“先生請放心,若是存心苛待他們,我又怎么敢請于你面前。”
又與葛洪商談片刻,沈哲子便歸家準備往會稽去,分派仆從去準備藥品物資并傳信給葛洪故友邀請,然而建康城突然傳回的消息卻打亂他步驟。
沈充于建康命家人急傳信回武康,一面交待了自己在建康所受禮遇封賞,一面令沈哲子急向建康去,備選帝婿。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