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宜風聲鶴唳,狂風驟雨的怒吼聲有著能掀翻屋頂的氣勢,家家戶戶都在抗臺。
而那夜,京市風平浪靜。
到機場接宋黎的是鄒渡,他似乎就在附近,所以到得很快,開著一輛騷氣的粉色跑車,一來就嫂子嫂子地招呼,熱情地一把拎起她的行李放到前備箱,說嫂子上車,送你去三哥那兒。
宋黎規規矩矩地坐進副駕駛,對他表示感謝:“辛苦你了。”
“嗐,甭跟我客氣。”鄒渡把車開出機場,試探著問:“嫂子這趟過來,是就留京市了還是……”
他想問什么,宋黎都知道。
和她在一起后,盛牧辭不是來回跑南宜,就是百忙纏身也要擠時間去紐約,走得近的幾個兄弟都曉得是怎么回事。
從一開始不理解他們異地還要堅持,到后來看不下去他折騰。
這圈子里沒人相信真愛,但如今他們徹底意識到,三哥這輩子是真栽在這小姑娘手里了。
宋黎莞爾:“我過幾天到京一院就職,以后在京市要麻煩你多多照顧了。”
話的意思很明朗,鄒渡頓時眉開眼笑,高興她可算是能陪著三哥了,開懷道:“嫂子今后有事兒一句話,絕對都給你辦妥咯!”
說實在的,宋黎對他們那群人的初印象并不好,尤其鄒渡,穿灰粉西裝,掛著大金鏈子,渾身閃著鉆,一眼就是玩世不恭的紈绔子弟。
但這種偏見現在不自覺地消失了,可能是因為盛牧辭的關系,對他的朋友,宋黎無端心生寬容,何況接觸下來發現,其實他們都挺重情重義的。
“據中央氣象臺預計,今年第十九號超強臺風‘卡森’于今晚8點登陸南宜,將對我市造成較強冷空氣影響……”
車載廣播里,響起標準的播音腔。
宋黎聽著,不由走神地想,家里的門窗應該夠牢固了,就是風撞窗的聲音太吵,不知道盛牧辭睡不睡得安穩。
“嫂子聽過盛氏內鬼那事兒嗎?”鄒渡把著方向盤,眼望前方突然問了句。
宋黎斂回思緒,回答:“聽過。”
鄒渡自顧和她講,說那叛徒算三哥某個長輩,三年前就是他希望三哥能和杜氏聯姻,那時候要是應了,都沒內斗這回事兒。
宋黎頓一下,安靜下來。
“嫂子千萬別生氣!”鄒渡驀地反應到自己提到敏感的話題:“我是想說,三哥他是真喜歡你。”
都是過去的事情,宋黎還沒小心眼成那樣,只笑著說不介意。
“嫂子,我再悄悄和你說個事兒。”
“什么事?”
鄒渡難得一本正經地說起話:“其實這幾年三哥忙到見都沒空見你,最主要的原因是盛叔查出腦腫瘤,公司那幫老家伙都盼著盛叔倒臺呢,所以這事兒不能聲張,開顱手術都是秘密做的,盛叔不在,三哥得自己穩住公司,才走不開。”
倏地,宋黎愕然。
她居然都不知道,這幾年,他究竟承受了多少罪……
“他沒告訴我……”宋黎喃喃自語般,目光略失焦距,片刻后壓了壓情緒,微笑問:“你就這么跟我說了,不怕他怪你嗎?”
鄒渡一下咧嘴笑了:“我就是覺得,三哥的事兒,沒必要瞞著你。”
望向窗外,商務中心燈影斑駁,高樓林立,盡顯著首都的壯麗。可惜從前,宋黎不喜歡這里,一次都沒有仔細欣賞過這座城市。
現在看來,有他在的四九城,真的很美。
她想著,不走了,他在哪兒,她都陪著。
車開過京市一中。
宋黎目光不經意間追隨過去,留了會兒神。
再行駛沒多遠,鄒渡開進一弄胡同,停靠在一間四合院門口:“到了嫂子。”
宋黎回神,應聲下車。
這里很悄靜,空無一人,仿佛地盤有了歸屬,閑人都不敢踏入,鬧騰聲皆被隔絕在巷外。
隨著時移世易,這一弄胡同在幾十年間不斷翻新,但還保留著最基礎的模樣。
宋黎第一眼并沒有認出來,她那時太小了,只是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總覺得自己來過。
這間四合院的如意門很高,有藤蘿從碧瓦青檐之上蔓延而出,夜色寂寂,門檐邊一盞長虹壁燈亮著橘色的光。
門口鎮有漢白玉雕刻的千年抱鼓石,抱鼓石前的臺階下還不講究地砌著兩塊小石墩。
一旁的石壁靠著輛陳舊的黑色老式單車,在外面風吹雨淋,年久空置,鏈斷胎破銹跡斑斑,已經沒法再騎。
是在看到石墩和單車時,宋黎的心猛地顫了下。
刺冷的風穿堂而進,似冰片刮過臉龐,宋黎在那一瞬深寒中恍然回憶起遙遠的片段。
五歲時走丟,她到過一間四合院,濕著眼睛在門前的石墩蹲坐著,鼻頭凍得通紅。
后來有個哥哥騎著單車出現,把校服外套脫給她,坐到她旁邊,側臉浴在光里,痞里痞氣地叼著煙,對她說——哥哥在這兒陪你等,不哭了行嗎?
記憶里的畫面和眼前的景象漸漸重合。
宋黎心跳忽地急促起來,驚怔著問:“這是……他的四合院?”
“是,三哥從小就自己住這兒。”鄒渡拉著她的行李箱走過來,抬望高門感嘆:“這四合院都幾十年了,現在起碼值十幾億呢。”
“不過嫂子放心,里面都改進過,全智能家具,比別墅住著還舒服!”他又笑說。
后面的話宋黎沒聽進去,單車的舊鐵皮被穿堂風吹得咯吱咯吱在響,她腦子里盤旋著那句“從小就自己住這兒”。
宋黎突然問:“他以前是在京市一中念書嗎?”
鄒渡嘿嘿笑著說是,還說那時候三哥天天領著他們出去干架呢。
話落他自己倏地閉嘴噤了聲。
宋黎緩了幾口氣接著問:“百花胡同?這里是叫百花胡同?”
在聽到鄒渡肯定的回答后,宋黎難以置信地望著這片地界,喉嚨一更,訥訥呆站在那兒,頭緒一時間徹底混亂了。
“外邊兒冷,咱們先進去吧,你要凍病了三哥非得湊我不可。”鄒渡玩笑著說。
宋黎忽略了鄒渡的話,難以自控地重重呼吸著,突然低頭,從包里翻出手機。
他們總是有著一種默契,就像此刻宋黎剛想撥出他的號碼,屏幕先顯示出了盛牧辭的來電。
“盛牧辭。”
“宋黎。”
電話接通的第一秒,他們不約而同地叫了對方的名字,語氣像是都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講。
“我有事要和你說。”宋黎奪聲開口。
她到四合院了,盛牧辭知道,他略靜,輕聲說:“我也有。”
話到嘴邊,宋黎眼淚先涌上來,打電話前她迫不及待想要問清楚,可電話一通,聽見他的聲音,她的心突然就沉靜了。
命中注定的事,也不急在一朝一夕。
宋黎眨眼,眼眶的淚沾濕了睫毛,她慢慢放柔了聲:“三年前你說過的,重要的事,我們不要在電話里講……等你回來,見面說好嗎?”
“好,”盛牧辭聲音溫啞:“我們見面說。”
那時分不清是誰克制的情緒更多,隔了太多春秋,這一刻他們都懷著一種未曾對任何人有過的感情,感知著電話里彼此的呼吸,迫切卻又耐心地等待接下來的見面。
宋黎聲低下來:“衣柜里的被子是新的,就是薄了點,你把空調打開,不要睡感冒了。”
“嗯,我有看到。”他說。
開衣柜找被子的時候,他一定能看到那件校服……宋黎想哭,但唇邊分明揚著笑。
那天晚上,鄒渡帶宋黎進到四合院的正房,給她叫了份晚餐,出于避嫌,做完這些事鄒渡就離開了。
走前他還讓宋黎安心住著,說這里是三哥的地兒,只要不出這弄巷子,絕對安全。
宋黎睡不著,吃過晚餐后,她裹著厚睡衣在院子里逛,想看看盛牧辭曾經生活的地方。
這間三進四合院占地很廣,估計有上千平,正廂分明,寬敞的院子種植著許多花草,讓人想到那句“庭院深深深幾許”,地下還有健身室,影音室,棋牌室,臺球吧,酒窖等等,什么娛樂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