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館內繼而響起出場音樂,激越的背景聲中,四面的氣柱機同時噴射出幾米高的氣霧,升降舞臺升到最高點,那人完全亮相的瞬間,束束聚光燈倏地定格到舞臺正中央。
在震撼的現場效果下,他的出現燃爆全場,引得臺下聲聲吶喊和尖叫。
男人一身白色長衫,中國風水墨刺繡,手腕帶了串琥珀佛珠,蓄著中分過頸發,優雅中平添幾許文藝和憂郁的氣質。
顏如琬琰,眉似遠山,空谷幽蘭。
和網上說的一樣,是個仙氣十足的不老男神,完全看不出他的年齡已近五十。
“大家好,我是應封。”
男人含笑著抬了下手,聲音溫柔得猶若林籟泉韻,內斂中不乏穩穩的自信,他的登場,使得熱烈如火焰山的舞臺,仿佛瞬間成了晨間的山林。
觀眾都被驚喜到了,歡呼聲久久不息。
顯然是想不到,今賀的演唱會能邀請到這位出身戲劇世家,任京市劇院一級話劇演員和歌唱家的老藝術家。
二十多年前京市劇院還叫京市大戲院的時候,他就憑借劇目《鎖麟囊》里的男旦一角,年少成名了,封哥的敬稱便是從那時開始。
今賀上前和他擁抱,和觀眾一樣興奮激動,抒發對前輩的喜愛和感謝,并表達很有幸得到他的新歌編曲。
在外界眼里,應封是個相當斯文且溫和的成熟男人,他高情商的回答也是聽得人無端舒心。
應封的出現將演唱會的氣氛直接推向高.潮,相關話題迅速登上熱搜。
之后就是萬眾期待的合作表演。
宋黎坐著紋絲不動,身后是嘹亮的吆喝,和黑暗中千萬支揮舞的熒光棒,前方是絢爛耀眼的舞臺。
她在這個過程中漸漸靜下來,出神地望著臺上的人。
蘇棠年突然間無措了,支吾片刻,她故作輕松地碰了下宋黎的胳膊:“沒意思沒意思,崽崽,咱們走,不聽了。”
宋黎忽地眼睫一顫,散遠的思緒扯回。
她眨了下眼,慢慢牽出一抹笑,聲音竟意外地平靜:“來都來了,聽完吧。”
蘇棠年擔心地看著她,欲又止。
合作演繹完新歌后,應封還有個獨舞臺,表演的是他經典的成名劇目,《鎖麟囊》中薛湘靈落魄時悵然命運的一段。
宋黎眼底情緒翻涌,卻又一瞬不瞬地盯著舞臺,像是要逼自己將這畫面認真記住。
干冰機制造出云霧繚繞的舞臺。
男人立在云煙朦朧間,聲腔柔情悠遠,風風韻韻,唱著:“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一開嗓就驚艷了萬眾。
演唱會結束是在晚上十點。
前半小時和之后的那段時間,宋黎截然是兩個心境。
盛牧辭在一小時前給她發過消息,說他在停車場,結束后說一聲,他開過去接她。
所以退場后,宋黎就讓蘇棠年先走。
那么晚了,體育館門口的人群卻遲遲未散,不少粉絲都想回后臺碰碰運氣,如果能偶遇今賀和應封就去要簽名和合照。
走前蘇棠年還很憂心,隱晦地勸她別在意,都過去了。
宋黎懂她意思,笑笑說沒事,還說自己好得很,若無其事眨眨眼:“門票可貴了呢,不聽完多浪費。”
蘇棠年離開后,宋黎沒有在體育館等盛牧辭,這里人太多了,她散步到附近的公園,在滑梯口蹲坐下來。
這時間點,公園里早已沒了遛彎的人,四周悄靜,一盞路燈映照下一圈淡淡的橘光。
宋黎抱著腿,下巴抵在膝蓋,從包里摸出一只錢夾。
香奈兒的經典黑金,皮質陳舊,明顯有很多年頭了,不過保存得好,沒多大磨損。
打開錢夾,探進內層,有張薄薄的票券。
相當復古的淡紅紙,是一張戲院門票,印蓋了當年票務組的紅戳,墨字信息全是繁體——
京市大戲院。
1996.2.14,肆座包廂,晚七點。
鎖麟囊。
翻過票券,背面有一行藍墨水的鋼筆字: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字跡清雅娟秀,是她媽媽寫的。
宋黎很小心地摩挲著票券。
她聽完今晚的演唱會,其實就是想看看,他究竟是有什么樣的魅力,能讓媽媽一聽聲音就鐘了情,一頭栽進愛欲的沼澤,至死都無法自拔……
宋黎把東西放回包里,臉埋進膝間,從應封現身演唱會開始,到現在,她的心情說不出的復雜。
就這樣蜷著閉了會兒眼。
突然,聽見一點微弱的聲音,似乎是有個很小的東西從滑道滑了下來。
沒等宋黎作出反應,那東西不痛不癢地撞到她身后,在她臀后卡住。
宋黎疑惑地睜開眼睛,手伸到腰后,探了探,摸到方方圓圓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金箔紙上印著“cremecacao”。
居然是一塊巧克力糖。
宋黎抬起頭,回眸往高處一望,就看見了滑梯站臺上,他居高臨下,立在半明半暗的光暈里,雙手搭靠著木質圍欄。
咬著煙,唇間一點猩紅的光,翹著慵懶的笑意在瞧她。
宋黎愣住。
他是什么時候跑到上面去的?
滑梯站臺大約有兩米高,這種高度對盛牧辭而不足為道,他握住欄邊,突然翻身,從高臺一躍而下,穩穩當當站住。
宋黎卻嚇得尖叫一聲,幾乎在他跳下的同時,她猛地站起跑過去。
“你又這樣!真摔了怎么辦!”宋黎打他的胳膊,上回在陽臺也是。
“摔不著。”盛牧辭不以為意。
宋黎驚魂不定,不理他。
盛牧辭撥弄了下她的耳垂,嘴里叼著煙,語氣散漫:“蹲在這兒跟小孩兒似的,演唱會聽得不開心?”
“不是……”宋黎低下頭。
盛牧辭夾下嘴里的煙,磕了磕灰:“那這是怎么了?是我哪兒惹你不高興了?”
今晚的事發生得太突然,宋黎一時沒能消化,腦子里亂得很,沒多余心思想其他。
宋黎沒有回答,只說,我們回去吧。
盛牧辭在昏暗里凝視著她,也跟著沉默了。
那輛軍綠色牧馬人就停在公園旁,盛牧辭已經先將十四送回家,車內寂靜,宋黎獨自坐在副駕駛,手里的巧克力糖紙捏得窸窣響。
盛牧辭抽完那支煙后,坐進車里,系上安全帶,手搭在了方向盤,卻遲遲沒去開動車。
車在路燈下,昏黃的光似在玻璃前窗鍍了層薄薄的金,映得車內明一處,暗一處。
兩個人都靜著,各懷心事。
過一會兒,盛牧辭忽然出聲:“不想和我去京市,是不是因為覺得……”
略一停頓,他偏過臉對著她道:“我沒那么喜歡你?”
宋黎聽得一愣,抬起眼。
對視間宋黎明白到,他是誤會自己今晚心情陰郁的原因了。
前一刻宋黎還在深思,如何都想不通媽媽當年為什么會對一個不肯娶她的男人死心塌地,明知道那是天邊不可能摘到的星,卻依舊念念不忘,一直到死。
但這一瞬間,盛牧辭的目光籠罩著她,宋黎倏而就意識到,她不也有一顆心心念念的星星,甚至,她喜歡上的是月亮。
想著別人不理解,她自己卻也是戲里的人。
不想去到京市,是怕他的喜歡不夠深嗎?
當然不是的。
宋黎搖搖頭,猶豫片刻后,沒來由地問他一句:“你知道……應封嗎?他就是今晚演唱會的神秘嘉賓。”
話題岔得有些突兀,盛牧辭頓了兩秒,才去想:“京劇院那個?我小時候他就很有名了,現在京市好多廣告牌,還都是他。”
確實是很有名氣,演藝圈的老前輩,在戲曲、話劇、影視、唱演……都有經典代表作,劇院有他的演出,場場座無虛席,一票難求。
尤其在京市,宋黎在京市念書那些年,只要一出校,就能隨處可見那張臉。
所以如無必要,她幾乎不出校門。
宋黎坐著不動,在黑暗里,去望他的眼:“他是我爸爸。”
盛牧辭眼里掠過詫異。
“我是他的……私生女。”她輕聲又說。
聽著她不為人知的事,盛牧辭難得失了語。
宋黎垂下眼,不再看他:“我媽媽在京市醫學院畢業那天,去看了他的演出,對他一見鐘情……后來,他們真的在一起了,那時候他應該對我媽媽很好吧,不讓她辛苦工作,心甘情愿養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