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陳翎嘴角溢出越來越多的血,“北海倉庫,3號...”他艱難呼吸著,“清望島,7a漁船,船員艙是藏贓物的窩點,四十五箱泰銖,六十箱藥物。”
“是!”鄭龍發著抖,朝對講機大叫,“二組,四組,兵分兩路包抄北海倉庫和清望島,迅速清繳現場貨物!”
“樣品是假的。”陳翎吐了一灘血,沿著頸部,順延而下,“珈達要黑吃黑...算、算計梧叻。”
鄭龍泣不成聲,“您保留體力。”
陳翎右手伸進長褲口袋,摸出一塊金鎖,血跡染紅中間的青玉,模糊了刻痕。
“替我交給她。”他指腹一厘厘擦拭,“陳煜。”
煜。
一簇生生不息的火焰,佇立在旭日陽光下。
光明磊落,向陽而生。
鄭龍死死地摁住他滲血的傷口,“是,我明白。”
陳翎浮起一絲笑,眼前終于陷入無盡的漆黑。
二十一歲警校畢業,二十二歲任重案組隊員,二十五歲掛銜刑偵專業副教授,二十六歲出征一線,先后剿滅劉虎,花豹,黑k,老威,山狼五大勢力組織,無一不是殊死奮戰,破釜沉舟。
一晃,在龍潭虎穴堅持了十四年。
人這一世,有多少十四年。
又有多少從一而終的信仰。
“鄭子,我累了。”
“不——”鄭龍抽搐著,“是我無用,沒來得及攔下花錳。”
陳翎的頭一點點沉下,“你記住,護天道蒼蒼,戍邊境太平。”
李浩嘶吼著,一刀插進花錳的胯骨,當場制伏。
“頭兒!”他栽了一個趔趄,返回跪倒,鄭龍望向半空,一架標注“平”字號的直升機迫降在淺水海域,一隊急救人員接連涌出,“止血鉗,麻藥,氧氣瓶!”
“陳局...千萬別睡!撐住!”
趙斌指揮便衣,“本地的警員押送歹徒回局里,長安區的便衣通知郭教員和航管局,騰出咱們市西城區的機場跑道,四小時后降落,通知公安醫院!”
***
陳崇州接到消息,是晚上9點半。
他在書房做臨床案例分析,整個人驚住,“什么?”
鄭龍哽咽,“您三叔在總醫院,專機接來的。”
陳崇州胸腔一窒,像坍塌的泥石流,堵得喘不過氣,他強作鎮定,“是死是活。”
“在搶救,情況不樂觀,下病危書了。”鄭龍瞟了一眼“手術中”的燈牌,“郭教員的意思,讓家屬有個心理準備。”
陳崇州閉上眼,積沉的情緒涌動。
他十七歲那年,陳翎調任長安區局重案1組隊長,有一次回家過中秋,看見他顴骨有淤青,問他,“老二,被打了?”
他撇開頭,“自己摔的。”
陳翎輕笑,“挺倔,像個爺們樣。”
和陳政下完最后一盤棋,陳翎駕車出門,回來后,又去他的房間,“李家那小子打的?”
陳崇州懊惱,“你查我?”
“查你學校了。”陳翎坐下,“你姓什么。”
他攥拳,手背青筋暴起,“我的事不用你管。”
陳翎語氣加重,“到底姓什么。”
“姓陳,怎么了?你以為我愿意姓?姓陳是屈辱!陳政和我母親強加于我的,我沒得選擇!”
陳翎驀地笑了一聲,“既然姓陳,證明陳家認你。你不愿姓陳,那就學真本事,脫離陳家的光環,靠自己出人頭地。”他站起,“沒有真本事,放什么屁。”
那會兒,陳崇州讀貴族學校,陳淵高四屆,他初中部一年級,陳淵高中部二年級,同一個校園不同的校區。
陳淵是赫赫有名的風云學長,省大賽的理科之星,國際象棋,國畫,德語,西班牙語,在占盡優質資源的二代子弟中,仍舊拔尖。至今,掛在學校招生簡章的專欄,充當優秀生門面。那所學校也有不少私生子女,對外隨母姓,只要被曝光生父是誰,欺負,譏誚,孤立接踵而至。
陳家的家族內部很特殊。
嫡系長子出色,外室次子的資質也毫不遜色。
陳崇州精于圍棋,書法,日語,法語,相比津德家族,江氏,胡家,只有一個兒子勉強拿得出手,陳家有不分伯仲的雙驕,各有手腕的母親,注定不得安寧。
陳崇州的性子野,也冷,受不得氣,常常以一敵三、五、甚至一群,和他們在操場打架。
少年意氣輕狂,敏感多疑。
三叔的詢問,他當作奚落,并不視作關懷。
陳翎自幼喪母,陳老太爺知曉他的來歷,態度比較漠然,他受到江蓉的照拂,看不慣何佩瑜,其實對待陳淵與陳崇州,陳翎心里沒有親疏之分。
他一度與陳政開誠布公,上一輩的恩怨糾葛,這一輩何其無辜,老大也好,老二也罷,隨性自在生活,不應該淪為各自母親斗爭的利器,陳家繼承人的犧牲太龐大,感情,婚姻,自由,重重枷鎖,像錘煉一具無血無肉的機器。
然而陳政心意已決,總是搪塞他,“你不愛財,便覺得所有人不愛財嗎?家族接班人的身份,老大和老二稀罕得很。”
陳翎搖頭,“大哥,冷血之人的眼中,人人皆冷血。”
不過李家那位公子直到畢業,再沒敢欺凌陳崇州。
后來他從巴黎留學回國,鄭野告訴他,是李家老爺子得知陳翎向校長討說法,出面致歉,教訓了孫子一通,這茬才作罷。
李家公子是獨生子,家族的寶貝疙瘩,在學校也霸道,當年對處置很不服氣,“陳家和李家平起平坐,我為何道歉?”
老爺子連踢帶打,“陳翎是什么人物?二十五歲已是隊長,再有十年,他肯定升到省里,得罪陳二無所謂,得罪陳政也無所謂,你胡作非為得罪了陳翎,我李家的公司要倒霉!他查稅呢?你認為李家債務干凈嗎?沒有百分百干凈的企業!”
他不屑,“陳翎也瞧不起陳崇州,一向器重陳淵。”
老爺子怒不可遏,“那也是他的侄子!輪不到外人糟踐,你糟踐他,陳翎會找李家算賬。”
陳崇州驟然回過神,鼻腔酸澀難耐,只感覺心口沉甸甸梗住,他當即撥通總醫院院長馬博平的電話。
“馬院,陳翎是我三叔,是一線英雄,您務必傾盡全院之力。”
馬博平是心外科的國手專家,心血管、腦科均有建樹,退居二線多年,在幕后培養新一批的醫生,再未操過手術刀,彼時他在手術室旁的預備室,換無菌服親自上陣,“陳醫生,我們總醫院和公安醫院共有七名教授聯合主刀,一定盡力。”
電話那頭有女護士喊,“陳局是ab型血,血庫告急,婦產科三樓和四樓有兩名ab型的孕婦大出血,都調光了!”
馬博平吩咐,“先調取少量的其他血型!聯絡市人民和一中心,運輸1800cc!”
陳崇州匆匆起身,“我是ab型。”
陳政和陳翎遺傳母親,是ab型,陳智云遺傳陳老爺子,是b型。
而陳淵遺傳江蓉的a型,陳崇州則遺傳陳政的ab型。
馬博平掛斷電話,直奔手術室。
陳崇州心不在焉從書房出來,連少穿了一只鞋也沒發覺。
沈楨洗完澡,正躺在沙發吃水果,她坐起,“夜深了,你去哪?”
“去公司加班。”
她莫名其妙,“你不是辭職了嗎?”
陳崇州穿上外套,“公司沒同意。”
“沒同意?”沈楨截住他,“人事部蓋章了,老板也簽字了。你究竟去哪。”
他膚色本就白皙,此刻,更是慌張得血色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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