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林彈雨的一線,一次次死里逃生,他修煉出一副鐵石心腸。
耐得住壓迫與試探,也扛得住人性和誘惑。
他這輩子,距離死亡最咫尺之遙,是96年。
在管豹的老巢里,一位負責接頭的線人與警隊失聯半年,而陳翎的任務是密探出他是死是活,將他平安運出。
那會兒,二十歲的陳翎初出茅廬,線人是經驗豐富的老前輩,在萬不得已的處境下,為顧全大局,必須換出更有價值,更熟悉敵人內部的臥底,以免功虧一簣。
說白了,管豹嗅出不對勁,要揪人。隊里派出敢死隊,以假換真。
假的,十有八九折損在巢里,能否安然無恙,取決于機靈不機靈了。
就在大功告成的前一晚,線人露餡了。
確切是故意露餡,不忍陳翎替自己。
他親眼目睹那場在邊境爆發的游擊戰,可他不能擅自救人。
連偷偷出手,都不能。
郭靄旗評價陳翎,天生是罪犯的克星。
心態穩,也定得了神。
雖然情況不同,對沈楨,他偶爾心軟,沒大礙。
畢竟,不是生死較量。
可陳翎有預感,再放縱自己心軟,要生禍亂。
他清洗完,從衛生間出來,顧允之在門口恭候,“現階段的消息,肖徽認罪了,目前是機密狀態。”
男人不語。
顧允之小聲匯報,“靳桂不肯認,一心要見大公子,大公子沒回應。”
陳翎坐回病床,沈楨杵在那,眼巴巴瞧著他。
他用力揉捻太陽穴,闔目不看她,“講。”
“三叔——”她蹲在床畔,“陳教授是不是坐牢了。”
陳翎按摩的動作一頓,“誰說的。”
沈楨如實坦白,“陳淵說,不是自己,就是陳教授。”
顧允之在一邊窺伺陳翎的反應,“陳廳,大公子和二公子現在斗得很厲害,二公子表面稍遜一籌,不過肖徽和靳桂也卷入其中,一個是大爺的親信,一個是大公子的黨羽。我詢問過老宅傭人,傭人無意聽到大爺與副董事長鄭智河通話,二公子上位董事長,大公子是幕后主謀。”
陳翎微瞇眼,掌心半掩,辨不明神色。
許久,他垂下手,“你希望我介入幫他澄清?”
顧允之情急勸阻,“陳廳!事關二公子與富誠集團,您身為陳家人,最好避嫌...”
陳翎眼神凌厲掃過他,他當場閉口不。
沈楨眼皮一顫,也呆住。
她忽略了這茬。
多少眼睛在暗中監督陳翎,巴不得他犯錯,拽他下馬,給自己騰位置。
以權謀私只手遮天,是身居高位的大忌。
沈楨又改口,“三叔,你安心休養。”
她扭頭,繼續清理病房,陳翎凝視她背影,沒出聲。
吃過早餐,顧允之去門診部開藥,廖坤帶領一隊實習醫護進來,“查房。”
陳翎翻著案卷,瞥了他一眼,“你是新接班的主治?”
“不,我是免費贈送病人查體。”
沈楨瞪他,“出去。”
廖坤不以為意,“泥石流當道,陳廳以身護群眾,他大公無私的精神,我應該慰問英雄。”他掏出聽診器,撩陳翎的病號服,“我姓廖,自從陳主任辭職,我升任生-殖科的頭號種子。經我手成功治愈的不孕不育患者,高達五百人生育了單胞胎,四分之一生育了雙胞胎,陳主任的記錄是六百人。男病人的主要病因是死精,尤其三十五歲以上的年齡段,成活率低,活力差,首先戒煙戒酒啊——”
陳翎拂開他手,神情肅穆,“你有事嗎?”
到底是名不虛傳的鐵血赤膽,廖坤當即被震懾住,畏畏縮縮指沈楨,“我找她。”
陳翎整理病號服,不理會。
沈楨推搡他去外面,“你有病啊!”
廖坤嘬牙花子,“能埋怨我嗎?你從早到晚在病房,電話短信不回。”
“靜音。”她倚著墻,“干嘛。”
他調出通話記錄,“薛助理。”
沈楨一瞟,時長三分四十七秒,“什么意思。”
廖坤說,“陳主任在澳洲給你買了一幢房子,留下七萬澳元。最近陳政和陳老大的人盯梢薛巖,他不敢接觸你,陳老大倒沒事,不可能害你,萬一陳政得知,半路綁了你,這節骨眼誰出面救你啊?陳家局勢很復雜,起碼廢一個兒子。”
她一動不動,臉上平淡得沒表情。
“薛巖把東西擱在富江華苑了,吧臺抽屜的紫皮盒。他還安排了李江護送你,那人名氣挺大,你稱呼李九哥。”
沈楨深吸氣,“知道了。”
廖坤語重心長,“不瞞你,我也誤會他了,陳主任其實對你算是情深義重。”
她腦袋一偏,看向走廊盡頭的天窗。
風雪已停。
枯萎的梧桐枝杈積了一層厚厚的濃霜。
***
那頭,陳淵穿著睡袍,坐在客廳瀏覽當日的晨報。
保姆在廚房忙碌,楊姬遞給他一條熱毛巾,“有一件荒誕的丑聞,大概率這兩日會鬧得滿城風雨,何佩瑜昨天中午在長安區局舉報二公子。”
陳淵皺眉,“舉報什么?”
“軟禁生母,她郁郁寡歡以致于難產,女兒夭折成謎,死因不詳。”楊姬沒忍住笑,“何佩瑜實在愚蠢,二公子腹背受敵,她簡直雪上加霜。三爺上任省廳前,隸屬長安區局,那里都是他的下屬,必定傳到三爺耳中,他一向清廉正直,何佩瑜假死是保全陳政的名聲,他自然不干預。但涉及這方面,他怎會袖手旁觀?”
陳淵盯著茶幾一角的白瓷瓶,“然后。”
楊姬斟了熱茶,遞給他,“據說長安區局在調查,是手術中發生意外或是另有隱情,檢測了何佩瑜的血液樣本,在等結果。二公子也已經從審計局移交區局的專案組。”
陳淵吹了吹飄蕩的茶葉末,“你相信老二對自己的生母和妹妹下手嗎。”
楊姬思量,“所謂的妹妹來歷不正,是二房的恥辱,可終究出自何佩瑜腹中,也算血脈相連。再者,二公子的品性不差,他不太會做絕。”
陳淵喝了一口茶,“你能想明白不是老二所為,何佩瑜一手撫育他,會想不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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