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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愿意陪我嗎

      她早產,襁褓又單薄,險些死在涼冰冰的長椅上。

      被路人撿到時,只吊著一口氣。

      出身卑微,在偌大的城市像一根浮萍。她不懂攻擊,不懂爭搶,單純又討好。

      陳淵憐惜她,憐惜她的純粹與真實,由憐生愛。

      他站在客廳中央,焚著煙。

      超負荷的壓迫與震撼,堆疊在胸口,摧毀得他四分五裂。

      一縷縷煙霧漫過肺,釋出鼻息。

      陳淵整個人心不在焉,頻繁吞吐間,冒失吸入了氣管。

      他猛烈咳嗽,熏得戰栗不止。

      平復之后,抹掉眼角嗆出的淚意,繼續抽。

      一支接一支。

      直到抽空了半盒,碾滅最后一枚煙頭,他起身直奔二樓。

      這會兒,臥室朦朦朧朧,她仍舊一如從前,為晚歸的他留一盞燈。

      陳淵佇立在門口,一時分不清是現實,是夢境。

      他正要叩擊,浴室內響起水流聲,是她洗澡。

      陳淵轉身,去隔壁書房。

      楊姬捧了一摞文件,正好走到樓梯口,“大公子?”她越過他,“您不在臥室辦公嗎?”

      他推書房門,“臥室辦不了。”

      “喬小姐有意等您。”她緊隨其后,放下文件,“她一直詢問我,關于您的私人感情。”

      陳淵坐下,沒反應。

      “我簡單調查過,喬小姐在國外的工作履歷完全空白,沒有收入來源。”楊姬欲又止,“除非...有男人。”

      她窺伺陳淵,他神色平靜,辨不明喜怒。

      彼時,臥室的水聲戛然而止。

      陳淵簽字的手一滯,合住資料,“有老二的消息嗎?”

      “稽查組的口風瞞得非常嚴實。”楊姬收拾辦公桌,“老董事長和二爺在審計部門有人脈,他們既然沒出手,估計二公子百分百翻船了,沒必要花費精力保一個廢人。”

      陳淵渾噩捂住眼皮,“父親不出手,證明還有轉圜,老二預留后路了,父親不敢貿然逼他進絕境。”

      “二公子的后路無非是肖徽和靳桂替罪,老董事長保他們的家眷,授意他們死咬不認,二公子偽造的證據縱然以假亂真,還能真的成事實嗎?董事長心知肚明,他犧牲二公子,從此結下了深仇大恨。二公子脫險,陳家后患無窮。”

      他目光透過指縫,定格在船型果籃上,“老二物色肖徽與靳桂做替罪羊,籌碼絕不只是他們的家眷,肖徽不認,老二會有下一步。”他睜開眼,寒氣滔滔,“比如父親,比如撼動陳家。”

      楊姬認為太玄乎了,“二公子的本事,難道還通天嗎?”

      陳淵乏得很,揮手示意她,“你下去,派人盯緊審計局和老宅的動向。”

      “我清楚。”

      楊姬走出書房,在過道碰上喬函潤,她有一股剔除掉一切雜質的清澈,一眼望到底的潔白純凈。

      即使她也有三十二歲了。

      楊姬讓路,“喬小姐,大公子在里面。”

      她點頭,“楊秘書,你回家休息吧。”

      明顯故意支開。

      楊姬也識趣,“那陳董的宵夜,辛苦喬小姐費心了。”

      “給陳淵洗手作羹湯,我甘之如飴。”

      擦肩而過的一霎,楊姬放慢腳步,留意書房內的動靜。

      “你需要時間適應我的出現,我了解。”她逆著臺燈射出的暖光,“像一場夢,是嗎。”

      陳淵站起,“你別誤會,只是出去醒醒酒。”

      喬函潤明白,今晚發生的太突然,他無法接受,也無法面對她猝然復活。

      “這邊冷冷清清,沒有煙火氣。”她停在書桌前,同他四目相視。

      他眼神恍惚,“我不經常住這里。”

      楊姬無意泄露,陳淵帶那個女人回過陳公館留宿。

      他卻沒有吩咐楊姬,也帶她回。

      而是送回這棟幾乎沒有他存在痕跡的住處。

      她恐慌于自己的直覺,有些錯過的,破損的,遺憾的東西。

      要如何挽救彌補。

      “你衣服的煙味太濃。”她伸手,解完他的襯衫扣,又解西褲皮帶,“我幫你洗,洗干凈再熨服帖。”

      他下意識側身,將西褲提好,“我自己來,你早些睡覺。”

      喬函潤一怔,手僵在那。

      陳淵回味過來,也怔住。他腦海一團亂,空白得厲害,旋即顫抖著點煙。

      陌生,舊情,愧疚,疑忌。

      無數滋味在心中雜陳,折磨得他難耐。

      他早已和她滑向相反的軌道,在異國他鄉不同的季節,不同的人潮。

      陳淵看著她,那樣茫然,無知。

      這段悲情離散的時光,他沒有參與她的流浪,她亦沒有參與他的苦難。

      他自認待她有罪。

      這份冤孽,自責,壓得他喘不過氣。

      所以陳淵寧可躲避。

      喬函潤醒過神,摁住打火機,“你又要抽。忘了自己有胃病,冬天犯咳嗽嗎?”

      他扯出一絲笑紋,“商場應酬多,癮大。”

      “不是已經在家了嗎?不是商場。”她打斷,“家里有熱粥,有我。”

      陳淵捏著煙盒,失了聲息。

      喬函潤視線下移,他掌心的繭子滋生得更多,堅硬粗糲,她輕輕撫摸,“你記得嗎,我以前怕癢,每回挑食,你用繭子撓我癢癢,我便什么都吃了。”

      她食指一厘厘爬過他的掌紋,貪眷而沉迷,仿佛描繪出她缺席的九年歲月,“曾經,我以為自己會是你的妻子,我們有遙遠的未來。你記得在冰島的極光下,你許諾我結婚嗎。”

      陳淵記得。

      雖然畫面越來越模糊,他的懷念也從日復一日,到月復一月,這半年,再未懷念過她。

      偶爾想起,錐心刺骨的痛也淡了。

      “陳淵,你對我講過的話,你的所有,我沒忘。”喬函潤注視他,依稀是舊時的模樣,英朗儒雅,溫潤如玉。

      她在英國極少出門,莊園有一個巨大的露臺,可以俯瞰泰晤士河,黃昏的倫敦橋。

      伏在桅桿上,喬函潤遇到過形形色色的男人,途經那座橋。

      他們在她的世界像無端刮起的風,激不起半點漣漪。

      包括齊商,他厭憎什么,嗜好什么,她一無所知。

      只有陳淵的喜怒哀樂,烙印在她的血液命脈。

      “你一點沒變。”

      窗外的燈火投映在他瞳孔,像是他的眼睛含著光,“不老嗎。”

      喬函潤笑著,“三十六歲就老了?”

      他摩挲著下巴墨青色的胡茬,“已過半生,還不老嗎。”

      “如果活到一百歲,沒過半生。”

      陳淵走向回廊盡頭的天臺,“勾心斗角身不由己,明日是福是禍都未知,活一百年,未免太孤獨疲憊。”

      喬函潤從背后擁住他,貼著他的脊梁,“陳淵,我們一起活到一百歲,你愿意嗎。”

      漫長的死寂過后,他嘶啞笑了一聲,“你也沒變,喜歡追問不可預料的答案。”

      喬函潤心涼了一寸,她緩緩抬頭,“你沒有回答我。”

      落地窗糾纏的兩具身軀,她總是這個姿勢抱他,她著迷他的寬闊,著迷他充滿力量的心跳。

      她覺得那是自己完完整整占有他的時刻。

      緊挨他的心臟,深情又唯一。

      陳淵感受到一陣窒息的悶漲,流竄在體內,迅速吞噬了他。

      喬函潤的溫度和柔情如此熟悉,和當初一樣,又不太一樣。

      他猶豫良久,握住她圈在自己腰腹的手,“活不到一百歲呢?”

      “那九十歲,八十歲,甚至六十歲。”她迫切渴求陳淵的回應,“無論多么長,還是多么短暫,你愿意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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