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姬越過他肩膀,環顧大堂,“梁董嗎?”
陳淵喉結滾動了半晌,“函潤——”
“喬函潤?”她愣住,“喬小姐?”
他眼神定格在地面,“嗯。”
楊姬不可思議,“喬小姐還活著?”
陳淵不語,手臂一搪,腳步虛浮踏入燈紅酒綠的長街。
又是一夜,隆冬的雪。
偌大的路牌被夜色掩蓋。
——長青街。
長青,長情,償情。
這世上的別離苦恨,兜兜轉轉終歸重逢,向陰差陽錯的命運討要一個結局。
陳淵背影消失在白雪皚皚的街頭,楊姬迫切尋覓他,“大公子——”
這座城市的午夜,再沒有任何一處是長青街的車水馬龍。這座城市的男人,也沒有任何一個是陳淵無處安放的落魄。
南江橋自西向東橫跨,灰蒙蒙的霧投映出他的憂傷孤獨。
陳淵分明沒有顏色,又令艷麗的江火失色。
***
沈楨躺在病房的沙發上睡得正熟。
電話開始震動。
她迷迷糊糊接聽,那頭是陳淵。
“沈楨。”嗓音啞得很,“在醫院嗎。”
她翻了個身,背對房門,“明天出院。”
“我在。”
沈楨不太清醒,“你在哪...”
“你開窗。”
她當即一激靈,坐起掀窗簾,果然,樓下泊著一輛出租,在閃燈。
沈楨瞥手機屏幕,凌晨一點半。
“你剛應酬完?”
陳淵淡淡應聲,“三叔睡了嗎。”
她躡手躡腳靠近病床,陳翎單手枕在頭側,十分沉靜。
“你找他?”
“不。”陳淵拒絕,“我想見你。”
“見我?”沈楨直起腰,“現在?”
“對,此時此刻。”
他一向紳士儒雅,也體貼女人。
還是頭一回,在深更半夜叫醒她。
“我下樓。”
沈楨抄起大衣,匆匆出門。
雪與霧鋪天蓋地,寒風剮得臉生疼,司機蹲在電線桿下抽煙,她徑直繞過,出租后座露出半副輪廓。
男人下巴青硬的胡茬滋長至耳鬢,陽剛濃郁的一層,
他半闔目,眼底折射出幽寂的雪色。
雪色殺人于無形,殺死的他意氣瀟灑,他的無畏風度。
這一幕的陳淵,讓人心驚的潦倒,他的一切近乎一觸即碎。
“你醉酒怎么像個流浪漢。”沈楨扒著窗框,沒忍住笑。
陳淵回過神,“是嗎。”
她攏了攏外套的衣襟,唇邊彌漫一團潰散的白汽。
“冷嗎?”
風吹得沈楨睜不開眼,“還好,楊秘書呢。”
陳淵沒回應,推開車門,“上來。”
車窗涂滿呵氣,窗里是暖融融的春意,窗外是霓虹幻化的光斑,一顆顆膨脹,萎靡,湮滅。
沈楨搓了搓手,隨口問,“你不回家,來醫院干什——”
陳淵毫無征兆抱住她,支撐他存活的所有力量都傾注在這個擁抱。
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擁抱。
無關欲望與情意,是他的不知所措,他的迷惘崩潰。
他墮落在沒有出口的逆境,極度潰塌的情緒絞著他,侵吞撕裂他。
良久,陳淵沒由來地一句,“我沒想過。”
沈楨感受到他滾燙的氣息,和一些濕熱的東西,浸潤在脖頸。
她愕然,“陳淵...”
“我一生最黑暗的時光,在08年。我險些熬不下去。”他身體微微抽搐,“六大集團敗于那場金融戰,漢齊集團的賀曉軍在我眼前跳樓,他的鮮血和腦漿濺了一地,濺在我褲子。”
沈楨抿唇,一不發。
“我沒有趕盡殺絕,我至今不清楚漢齊和昌隆為什么破產。”他僵硬得厲害。
原本,她想到陳崇州,陳家兄弟相殘已是人盡皆知。
可話到嘴邊,又咽回。
他如今四面楚歌,連生母都不得不割舍。
她怨他,也恨他。
卻又怕。
怕他出事,怕他身陷囫圇。
這幾日,沈楨始終不安寧。
太多預感一閃而過。
她在醫院照顧陳翎,外界風云無從得知,每回顧允之匯報公務,涉及案情、政客、機密要聞,她自覺回避,唯一探聽的渠道也封死。
“同樣在那一年,我的愛情,信念,希望,全部毀于一旦。我用了九年才爬出那個深坑,填滿土,填平它。”陳淵深埋在她發絲間,“我無法面對,是誰在騙我,騙了我九年。”
沈楨扭頭,看向后視鏡。
他猶如困在獸夾內的一匹狼,表面悄無聲息,卻在痛苦嘶鳴。
猶豫幾秒,她伸手環抱他。
她知道,陳淵不是一個脆弱的男人,他是壯闊沉厚的深海。
他一定經歷了什么。
沈楨指尖在玻璃上細細描畫,畫出一個光禿禿的老頭笑臉。
“陳淵,不開心會掉頭發。”
他五臟六腑憋得難受,抱得她越緊,越難受。
“沈楨,你怪我嗎?”
她茫然,“怪你什么。”
“假如我陷害了老二。”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