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語。
不責備是假的,這相當于親手推她垮臺,再無翻身的余地。
陳崇州有一萬個不得已的理由,她也寒心。
“陳淵哪天敗在我手中,必定因為他對江蓉太愚孝。”他走過去,抻平何佩瑜的睡衣袖,“無法共平安,就狠下心及時止損,不論對方是誰,您也不希望全軍覆沒,對嗎。”
她顫栗了一下,著實不死心,“老二,還有沒有轉圜?”
陳崇州停住,“這次災禍,不是您的眼淚能解決。”
“我可以引產!處理得干干凈凈。”她拉住他手臂,“晟和內幕你不是一清二楚嗎?你以此要挾陳政,他肯定會妥協...”
“母親。”他沉聲打斷,“您倒了,連累兒子一起倒嗎。”
何佩瑜后半句哽在喉嚨。
是了,她忘了。
當初江氏集團老爺子的繼任夫人收到風聲,自己的兒子落選,已故原配的二兒子繼承家產。為力挽狂瀾,決定鋌而走險,收買傭人把抑制高血壓的藥換成了普通的vc膠囊,老爺子發病之際,由于控制不住,險些喪命。
幸好,保鏢察覺到問題,撿回一條命。江老爺子惱了,運送繼任夫人去緬甸,關押在一個貧瘠的村寨中,喂各種激素折磨得要死要活,又錄下視頻,給繼任夫人的兒子觀看,結果嚇得精神失常,至今未康復。
權貴高門,最忌諱親近之人的暗害,一旦有苗頭,寧可冤枉扼殺,絕不手軟遺漏。
所謂倫理綱常,在金錢勢力的照妖鏡下,統統無所遁形。
何佩瑜從臥室出來,隔壁書房亮著燈,張理守在門口,鎖定這邊。
她無視張理,伸手擰門把,他當即攔住,“董事長不愿見您。”
“他不愿見我?”何佩瑜預設了全部結局,唯獨沒預設陳政拒絕面對她。
“董事長憐憫您幾十年的青春,又撫育二公子,不追究您的過往,我奉勸您不要得寸進尺。”
她一把推開張理,哭喊著拍門,“陳政!你念在我無名無分為你養育崇州,你原諒我...”她沿著門板跌滑,“我和程世巒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是他后期威脅我,我擔心你生氣,氣壞了身子,才隱瞞你,我太糊涂了...”
書房內一片死寂,仿佛荒蕪的廢墟。
張理蹲下,試圖攙起她,“您這是自尋難堪,董事長肯原諒您,他的身份能接受一個野種嗎?”
打著勸慰的幌子,實則刺激她,五個多月的肚子,根本經受不起任何一擊,稍不留神便一尸兩命。
何佩瑜用力搪他,“張理,你對江蓉的心思,你覺得我瞎嗎?”
他默不作聲直起腰。
“陳政信任你,可你蒙蔽不了同是女人的我。”何佩瑜獰笑,“你保證沒有覬覦江蓉,她也沒有半推半就答應和你做野鴛鴦,你發誓啊!”
張理面不改色,“您是急火攻心,瘋瘋語了。”
何佩瑜沒有同他糾纏,再度撲向那扇門,“陳政,你怨恨我損傷你的顏面?這世上最沒有資格怨恨我的男人就是你!”何佩瑜嘶吼,“我十八歲跟你私奔到這里,你承諾會娶我,我深信不疑。后來,你回家半年,我住在工地的窩棚,去煤場打零工,艱難度日。80年的春末,你回來那天,撂下一千塊,讓我打掉孩子回老家,你親口告訴我要娶江蓉,你說拗不過父母,拗不過江家世伯的逼迫,我苦苦哀求你,我為了你和娘家撕破臉,哪有臉皮再回去?你將我安頓在一棟破舊的平房,又消失了四個月。這四個月,你有了妻子,接管了糧店和布店,你想過我的處境嗎?江蓉找到我的藏身之所,抓著我的頭發撞墻:何佩瑜,你這種賤貨不配嫁給陳政,我更不允許你在我前面生下他的長子。”
陳崇州佇立在不遠處的天臺,望著這一幕。
“多么顛倒黑白的毒婦,她搶了我的男人,明知你有戀人,卻倚仗娘家橫插一腳,江蓉清楚我沒有依靠,陳政,我到底有什么錯?為什么陳淵擁有完整的家庭,擁有光明正大的人生,我的兒子只能背負私生子的名義,長達二十年不見天日?是你們男人懦弱,造孽!是江蓉恬不知恥,這一切的恩怨,你們是始作俑者!”
張理眉頭微動,“您自己多行不義,還信口雌黃污蔑陳夫人嗎。”
何佩瑜掙扎著爬起,抄起裝飾臺上古董花瓶,對準他下巴一掄,“你只是伺候主人的狗,江蓉是你的主子,我也是,輪不到你叫喚。”
張理舔了舔門牙的血腥,“很遺憾,您這個主人也囂張不了多久了。”
“我起碼尊貴過,而你,永遠都是狗。”
他冷笑,沒有回應。
何佩瑜盯著緊閉的門,“陳政,你指責我背叛你,你不曾嘗過我的磨難和絕望,你活該戴綠帽子!我不過是臟了你的臉面,而江蓉是真正恨透了你,早晚有一天,你會死在你妻兒的手上。”
她發泄最劇烈時,門悄無聲息拉開,一截灰色褲腿闖入視線,何佩瑜戛然而止。
“鬧痛快了嗎?”他居高臨下俯瞰她的狼狽,眼角溢出一絲反感和厭恨。
陳崇州隱匿在木雕屏風后,熄了煙。
何佩瑜噙著淚,“你終于肯見我了。”
“你這副面目,我實在沒必要見了。”陳政拇指與食指掐住她面頰,她渾然緊繃,“佩瑜,除了婚姻,我待你不薄。偏愛,子女,物質,風光,你缺過什么?”
他拂過她的肌膚,何佩瑜年逾五十,保養得格外緊致鮮麗,這份美麗吸引其他男人拜倒,也葬送她。
“想要保你兒子嗎?”
她瞪大眼,直勾勾看著陳政。
“老實些,我不會遷怒你的兒子。不然,你了解我的脾氣,毀一個就毀一個,總歸老大還在。”
何佩瑜完全窒息住。
陳政撒手,背對書房的落地窗,雨幕沖刷過玻璃,窗外世界糜爛而混沌,像這場跨越彼此一生的歲月,錯綜復雜,千瘡百孔。
她癱軟在地,氣喘吁吁,“陳政,你真這么絕情嗎?”
陳崇州丟掉煙蒂,扶她起來,“父親已經仁至義盡了。”
他手指發力,示意何佩瑜,她急切拽住陳政,“那我兒子呢?崇州是你的骨肉,他親生的大哥死了,我只剩他了。你虧待我們母子半輩子,你與我恩斷義絕,我兒子無辜。”
陳政凝視著窗戶。
何佩瑜在他身后聲嘶力竭,“你耽誤了我數十年,就算我自作自受,終究是你欠我,我要求你補償在我兒子的身上。”
“母親。”陳崇州虛與委蛇制止她,“父親自有安排,您別插手。”
何佩瑜不罷休,“陳政,你那點見不得人的秘密,我不是全然無知,魚死網破的地步,于你于我都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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